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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柳方成、排字是叫作柳梅之的。他已经死了。”
    唐流云登时脸色铁青。
    “你说你是谁?”她微微后撤一步,难以置信一样问,“柳方成是你的谁?”
    “昨天晚上与齐善文齐老板交谈时,唐小姐只说及我大哥的字,也是不愿让旁人想到我的罢?”柳方洲反问,“毕竟我们的名实在相像——其实字也像,我的字是兰之。”
    唐流云又一次看向柳方洲的脸,目光却空了下去,仿佛越过他看向了另外的什么人。
    “柳二公子。”她又是一声叹气,“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般光景。”
    “当年的事情,也过去六年了。”柳方洲看向窗外,“我大哥那时也只有杜若现在这般大,按照律法并未成年,不必受刑。”
    “然而有人从中作梗,定然不放过。连带着我家也被怀疑私藏犯人,被搜捕了好几回,后来也连坐定了罪。”唐流云抱起胳膊。
    “我当时年幼,不记得唐小姐是哪位唐家千金。”柳方洲试探地问。
    “我?我与柳方成有过婚约。”唐流云别过脸,“你家老祖父与我祖父曾经是同僚,定下了两家长孙指腹为婚。后来新政革旧,方成怕我觉得不自由,也就算了。我父亲还是指命我们上了同一所公学,常常一起游乐。也是为了避嫌,没见过你们这些小辈,也不认得你的脸。”
    “原来如此。本应当是大嫂——”柳方洲有气无力地笑了,“大哥被抓捕入狱之后,倒也没受多久的罪。那时我家人都已经失落,就我一个还在京城,去领了丧信。他什么身外物也没留下。”
    杜若担心地抱住柳方洲的胳膊。
    “没事。”柳方洲脸色已然煞白,仍然对他挤出一个笑来。
    “我担不起你这一声。”唐流云摇头说,“齐善文说你长得与柳伯相似,你要当心,莫再随便告诉别人你的名和字。”
    “这六年来,我没和什么人讲过我的字。”柳方洲回答,“——除了亲密的人。”
    他轻轻捏了捏杜若的手指。
    “齐善文,又是什么人?”杜若开口问。
    “我不知道。”唐流云摇头说,“他从前就在京城戏园里厮混,当年我家也被牵连逃来沪城,他竟然认得出我,帮我投到了喜合班。齐善文不晓得方成的名字,与柳家的关系应当不会太近,恐怕也只是听到过什么闲话碎语,或者帮那些大人物们跑腿做事。只不过……”
    她看向柳方洲。
    “只不过他曾经斩钉截铁地讲,不光柳大公子是冤死的,你那父亲、大伯,全家都是一桩冤案。”
    杜若倒吸一口气,柳方洲却仍然不慌不忙的样子。
    “我知道。”他握紧了杜若的手,“我一直都这么信着。我父亲不是那么龌龊卑鄙的人。”
    “好。”唐流云静静点头,“既然事已如此,别再忘了他们。”
    “——唐小姐,我还想问。”杜若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为什么一定要与我搭戏?”
    大抵为的不是杜若他自己。
    “听闻柳方洲的姓名之后,我就想着,难道是柳家旧相识。见你和他关系亲密,也许能以此接近。早知道杜先生听见了齐善文的言语,倒不必如此麻烦。”
    唐流云淡然一笑:“直到今天之前,我还痴心妄想,或许方成还活着。”
    喜合班的琴师遥遥喊过话来,催促几人回去排戏。
    “回去吧。”柳方洲拍拍杜若抱着自己胳臂的手,脸上仍然云淡风轻。
    他牵着杜若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却暗地里死死攥住,指甲在手心掐出了血丝。
    【作者有话说】
    【《庆顶珠》】又名《打渔杀家》,一样是老生小旦的对戏,但是剧中是父女关系。杜若就这样想通过自降辈分来避嫌哦(指指点点
    第21章
    喜合班的戏单,将唐流云与杜若的戏排在了压轴。场子颇热,掌声口哨连连,大概都是看个坤生乾旦的热闹。
    杜若扮作活泼泼的小旦模样,将手里的水绿手绢一甩,一头水钻装饰在戏台上颤巍巍地亮。
    “月儿弯弯照天涯,问声军爷你住在哪家?”他唱。
    胡琴伴着西皮流水调,流利动听。
    “大姐不必盘问咱,为军的住在天底下。”
    唐流云接上他的唱句,轻轻摇起扇子,弯起眼睛微笑。她挂上髯口之后俨然一位风流倜傥的正德帝,唱音也是金石一般苍劲,半点雌音也无。
    是男女一见钟情、相互试探的戏码,杜若还要将鬓边的海棠花掷于地上,等唐流云扮演的正德帝拾起来调戏一番。
    虽然不至于过分生疏僵硬,两个人总归是有些放不开,捉住手的动作也只是轻轻一碰,连项正典都看了出来。
    “我还是觉得杜若和你搭戏的时候最自在。”
    项正典正和柳方洲坐在同一张茶桌边,挤眉弄眼地凑近了他说,又回头拍拍唱老生的白小英后脑勺,“听准了人家怎么唱的没?学着点!”
    “小英子要和杜若搭戏,怕是得穿个高点的厚底靴。”柳方洲眼睛始终盯着台上,“两个人差不多高,要是唱什么《四郎探母》,杜若梳一个旗头,那更高出一截来了。”
    “《四郎探母》,你得来个杨宗保了。”项正典揶揄说,“一下就和你师弟差了辈分。”
    “少来。”柳方洲微笑着肘了他一下子。
    “哟,这两天里终于见你欢气点了。”项正典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我还担心你独守空房寂寞呢。没事,咱们明儿就离沪往南都去了,你师弟和别人搭不了几场戏。”
    这是庆昌班在沪城的最后一晚。
    七天连堂大戏唱下来,几人也多多少少见于报端,有所评论。不过白桃花到底没与王玉青搭上一场,小报上风传是未谈拢戏份占额的缘故,而道琴则咬定是王玉青气忿于第一天三春班的失礼。
    “……什么守不守,臊人得很。”柳方洲嘟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项正典惯爱开玩笑,旁人大都习惯,也不往心里收拾——单单一出《天水关》,项正典就和白小英演过好几回,平日里也爱捏着白小英的后脖颈子诸葛先生诸葛先生地叫,白小英自然也不会真把他看作一个红脸姜维。
    只有柳方洲,真会把他的戏里戏外的调侃当真。到底是个戏痴。
    喜合班的一场夜戏不冷不热地演完。趁着台前谢场,柳方洲转到后台去寻杜若,顺带与唐流云告别。
    “师哥。”杜若看见柳方洲进来,扬起解了半边头饰的脸叫他,“方才你坐哪里去了?一直没看着你呢。”
    “我和项师兄他们坐在同一边。”柳方洲走过去帮他往下拿着头上的泡子、二丁和蝴蝶泡串,被玻璃底的碎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睛,“演着戏呢,还有心思找我在哪啊?”
    “这里的汽灯擦得那么亮,我看得可清楚啦。”杜若低下头让柳方洲帮他拿下后脑勺上的线帘子,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因为搭戏的一场不痛快之后,两人关系倒是很快恢复如常了。或许是昨天与唐流云的交谈,使他们有了新的值得留意的事。
    唐流云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贴在一起的柳杜两个,微笑着摘下脸上挂的髯口,仍然是秀气的女子面貌。
    “兰之是来找你的小师弟的?”她问。
    “也来和唐小姐作别。”柳方洲连忙回身答话,“明天一早我们庆昌班就往南都走了。”
    “要往南都去啊。”唐流云把头上的勒头带解下来,慢慢地揩着眉边的油彩,“南都倒是好地方,不仅多得是上佳的丝绣绸缎,景色也美。只是那里如今是首都,政要军人也多,更要小心避着风头。”
    “是。”柳方洲把杜若拆下来的鬓花头饰摆进箱子里,“在沪城停留了这七天,实在仓促,不能和唐小姐好好叙旧。”
    “不碍事。”唐流云扯起嘴角微笑,眼底掠过一丝怀念似的神色。
    “这个是流云姐给我的。”杜若拿着手里鬓花给柳方洲看,桃粉绢布珍珠花蕊,样式很是好看。
    “你倒是叫得亲切。”柳方洲扣上首饰箱子的铜扣,“卸妆油可不是还放在水盆边上?快拿过来。”
    杜若哦了一声,抬头又看到唐流云仍然怔怔地瞧着他们,仿佛看入了神。
    “流云姐?”杜若试探着问了一声。
    “嗯。”唐流云回过神来,“看着你们,总是能想到方成,和我那些同学——那时也爱唱点京戏,他们一群男生,没一个唱得过我的。”
    时钟咚咚敲响了夜里十点,唐流云起身说送他们到门口,一边把自己的跟包叫来嘱咐了两句。跟包退出门外,很快端进来一叠礼盒,在柳方洲手里放下。
    “这里是一些西洋点心,放不太久,和玩伴们分了吃。昨儿晚上,看着小杜若是挺爱吃那一道杏仁角。”唐流云说着,又往杜若手里塞了一张便签,“这是我在沪城的地址。日后如果有什么难处,只管写信、打电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