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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很好,照着项正典这个思路,他是不可能猜到是谁的。
    拉开车厢的门,李叶儿却坐在柳方洲原先的位置上,和杜若一人捏着一块枣泥糕,指手画脚地说着话,而杜若咬着糕点认真地听着。
    “他到底开窍没有啊?”李叶儿这么说着,瞥见柳方洲的影子就赶紧闭了嘴,起身让开座位。
    “聊什么呢?”柳方洲重新在杜若旁边坐下。
    “随便聊。”杜若面不改色地回答,“没什么要紧话。”
    有什么是能对李叶儿说,不能对自己说的?柳方洲一时间又被这件事转走了思绪。
    身边的杜若却像是没什么心事,一边吃着点心,自得其乐地看风景。
    柳方洲伸手抓住杜若的手腕,低头咬了口他手里的枣泥糕。
    “网兜里还有呢。”杜若停止了咀嚼,“师哥你干什么吃我的。”
    “他吃的是酸的。”李叶儿突然说。
    第46章
    庆昌班一行离开京城时,春末的藤萝花还在花期。回到京城已经是盛夏,满城树木繁荫、骄阳热烈。
    有戏客赠了两缸荷花给王玉青,放在了徒弟们练功的院子里,碧波盈盈很是好看。杜若从回京之后一门心思地钻研,要把从南都带回来的荷花扦插养起来,王玉青的荷花缸成了送上门的材料。
    “我们杜花匠还在劳作呢?”项正典经过院子,问。
    杜若半个身子都扎在深缸里,脚边还扔着把铲子。柳方洲站在他旁边,无可奈何地看着。
    “要失业了。”杜若直起身来叹气说,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淤泥,“发不出根来,眼看要枯死了。”
    “养荷花大都是埋藕来种。鲜切的花枝能让你养足这七天,也算功德圆满了。”柳方洲说着把杜若从水缸边拽下来。
    “这边两大缸荷花呢,何必苦求那一支。”项正典也凑近瞧了瞧,“难道南都的花比京城的更好看?”
    “就是不一样。”杜若嘟囔,“想留点纪念来着。”
    “以后不愁还有巡演的时候。”项正典说,“赶紧洗了手午训,师父新招了两个琴师,让咱们下午都得试试弦。”
    “李玉师父以后可松缓些了。”
    “我爹自己还犯嘀咕呢,觉得人家的琴不如他。”李叶儿带着道琴在旁边加练,闻言也过来搭腔。
    “那也挨不住他自己一个,戏多的时候分身乏术呀。”杜若说。
    巡演回来,庆昌班的名气更甚于从前,接到的堂会邀约越来越多,戏班也逐渐把更多的戏排给了已经能当大任的徒弟们,几人的演出也越来越出色。这般旺盛势头,戏班扩建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别说李玉师父了,连班里的人不也是,戏多的时候都用不过来。”
    “前几天说要把薛平贵故事排演出全本来,怎么算人都不够差遣。”
    “所以就要先让你和柳方洲演一折《平贵别窑》?”
    “对。”柳方洲替杜若回答,“杜若在东城昌富记那里新做了一套银锭头面,预备下了训去取。”
    “杜师兄,我也要一起去。”道琴靠着墙拿大顶,汗珠倒着从额头淌下来,一边眨巴着眼睛说。
    “我看你是又想出去玩。”李叶儿叉起腰白他一眼,“今天再练不好,师父可真得罚你了。”
    如今的道琴正像大半年之前的杜若,嗓子倒仓而身量不够,唱做都半斤八两。只是杜若愿意苦练,而道琴天生滑头,更使人烦心。
    几个师兄师姐愿意与他相处,同练同歇,只是如果真的难成大器,谁都留他不得。
    “我倒是有主意了。”柳方洲突然说。
    “什么?”
    “薛平贵故事啊。”柳方洲举起手指头给他们数,“薛平贵是小生来演,一直到《误卯三打》,从《赶三关》是须生,那我们岔开演不就得了?《彩楼配》《三击掌》《探寒窑》《平贵别窑》,杜若来王宝钏、我来薛平贵,或许让白小英演一个王丞相,《误卯三打》还是我的戏,杜若刚好赶代战公主的妆。后面薛平贵换须生,就是玉青师父的戏了——这时候王宝钏换洪珠师父。接着《赶三关》《武家坡》《算粮》,小叶子和道琴的王家大姐二姐。三折演完,《银空山》又是杜若的代战公主,我正好顶一下高嗣继的武戏。最后一折《大登殿》,玉青师父和洪珠师父的大轴,正正好好。”
    柳方洲一口气说完,旁边的道琴已经听直了眼睛。
    “这种连本大戏,之前都是好几个戏班约请义务戏的时候,联袂演出。”李叶儿说。
    “对,就是因为没人能从头演到尾。”柳方洲点头,“这样单个戏班中途换角儿演,虽然未曾有过,也不算坏了规矩。”
    “杜师兄前面王宝钏,后面代战女,还能挂一个‘一赶二’的彩头出来。”道琴也兴奋地一拍手,“我觉得柳师兄想得挺巧。”
    “等晚上师父回来,我就找他商量去。”项正典点点头,“不过这一大串下来,没我什么事呢——也就演一个最后掉脑袋的魏虎。”
    “这好办,你和时喜一块扮丑角去。”柳方洲握住道琴的脚腕让他正过身来,“马达江海不是两个人吗。”
    道琴加练了一中午的跟头,也顾不上石砖上的尘土,筋疲力尽瘫在了地上。
    “怎么可怜成这样的。”项正典啧啧两声,蹲下来戳了戳道琴,“小心冻着肚子。”
    “这大太阳晒得跟铁板似的,哪可能冻得着我。”道琴气息奄奄地回答。
    “还是没累着,还能耍嘴皮子呢。”
    “嗨,那当然——叶子姐你现在请我吃冰糕,我也准能吃进去。”
    “得了,项师兄拎胳膊,柳师兄拎腿,趁早把他丢去学相声得了。”
    “还没过年呢,怎么拿我当年猪。”
    说话间,西边天上突然阴沉沉压过来乌云,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就哗啦啦砸了下来。道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埋头往院里那棵杏树底下跑。
    “怎么好好的上来雨了?”李叶儿本来就站在墙根底下,左顾右盼地出不去,只能把裙摆抬了起来,雨珠飞溅到了小腿上。
    这间偏院与他们平时起居的厢房还有些距离,雨势一时间很大,想来又得浑身淋透。
    “这夏天的天气就这样……”道琴一句话还没说完,头顶轰隆隆炸了个雷,吓得他又是一个鲤鱼打挺,埋头往院子外面跑。刚好项正典脱了上衣顶在头上,道琴干脆钻在了他胳肢窝底下。
    “道琴你别贴着我脊梁骨!”项正典在雨里大喊,“痒死了!”
    “马上就跑回去了!”道琴被淋得睁不开眼睛。
    杜若和柳方洲也准备跑回屋里。还没跨出月亮门,杜若又一个转身往回跑。
    “干什么去?”柳方洲也在雨里停住步子。
    “荷花——”杜若着急说到,“得盖住,不然被雨淋坏了。”
    “我回去拿伞。”柳方洲叹了口气,“你去和小叶子一起等着。”
    杜若把两缸荷花小心地盖好,也跑到墙根底下,发梢衣角都在往下淌水。柳方洲不一会打着伞寻了回来,把手里拿着的伞递给了李叶儿。
    “今下午不用在院子里练把式,得把道琴乐坏了。”杜若边走边说。
    他和柳方洲撑着同一把伞,稍微拥挤了些。杜若看师哥肩膀淋在了外面,又把伞往他那里挪了挪,自己也紧紧贴在了柳方洲身边。
    柳方洲自然乐意让他贴,展开胳膊环住杜若:“马上回去了。”
    “柳师兄和道琴说着一样的话,模样是千差万别。”李叶儿走在两人后面,没忍住笑着说了句。
    也许项正典和道琴那样,才是平常师兄弟的相处?
    柳方洲撑着伞,在雨声里思考。眼前雨丝朦胧,杜若耳边似乎又有绯色,他看不清楚。
    第二天道琴跑来告诉他们,偏院里的杏树经过了一夜的雷雨冲刷,被劈折了半边枝桠,树叶树枝落了满地。
    【作者有话说】
    【薛平贵故事】这里依照的是《余叔岩年谱》中记载的连本剧目,故事梗概也就是大家所熟悉的薛平贵与王宝钏啦
    这一折里出现种着杏树的偏院,也是第十二折 《杏花天》庆昌班离开京城前一起玩乐的小院子,也是我们的五人组合,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印象~
    第47章
    远远有轻轻的雨声,也许是今晚枕着雨声入眠的缘故。
    柳方洲其实是不讨厌下雨的,尤其在这闷热的夏夜,雨丝风声还能使人清爽一些。
    手心很冷。面前恍惚闪过几丝白光,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什么。他似乎走在一条泥泞潮湿的小道上,昏昏沉沉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在黑暗里努力睁着眼睛。
    鞋底偶尔传来噼啪的碎响,柳方洲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也许是盛夏草木滋生时,随处可见的蜗牛爬虫——被摸黑行路的他一脚脚踩得粉碎。
    彻骨的寒意瞬间升腾到全身,柳方洲踉跄着跑了起来,无意间戕害生灵的恐惧填满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