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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没事的。”柳方洲握住他的手安慰,当着道琴的面俯身吻了吻他的额角,“你不是说,镜子前面的抽屉柜有些空吗?等我回来时买一盆水仙花来。”
    杜若有着不想让他为难的心,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柳方洲直到深夜还迟迟未归。
    李叶儿几番焦急到几乎垂泪,又看着杜若而佯装镇静。道琴也屡屡出门去打听,戒严的街口又将他逼了回来。
    “你们都去睡吧。”杜若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不会有事的。”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时喜的声音似乎也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去睡吧。”杜若又这样重复,要做个表率一般先转身站了起来。
    时间已经是凌晨。座钟的指针叮叮当当走着,使杜若的心也越发地焦灼迷乱。
    他一瞬间想明天一早要去找刘老板商议,一瞬间又在惦记师哥的衣服厚不厚,走夜路冷不冷?
    他两只手无知无觉握着床边帐子的挂钩,用力到手心里勒出了白痕。
    床帐猛然被揭开。杜若也随之惊醒,伸手去触摸面前的人影——
    是柳方洲。他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冷气,俯身来抱住了杜若的肩。
    “等得着急了罢?”他喘着气问。
    “……师哥。”杜若的眼泪随即滴落,他紧紧抱住柳方洲的脖颈,凑近时才发觉他脸颊上湿淋淋一片。
    是血!
    杜若惊得浑身发抖,手却没有松开,仍然死命抓着柳方洲,生怕他被风刮散了一般。
    “伤着哪了?”他无措地问,伸手去自己胸前衣扣想摘手绢下来,又想起来自己早就脱了外衫,于是伸手用掌心去擦拭柳方洲左边脸颊上的血。
    血珠从他的左眉梢上流下来,齐崭崭翻着血口子。柳方洲一路赶回汉广会馆,血也从颊边流了一路。
    “不要紧。别怕。”
    柳方洲抓住杜若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胸腔深处传来一声声沉沉的心跳。
    在战争漫及这里的每个凡人之后,柳方洲常常这般做——将杜若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
    年轻的、沉稳的心跳透过指尖。杜若,这里有我的一颗心,仍然在为你而活着。我们仍然活着,在这乱世里侥幸存活、侥幸相拥。
    第91章
    “不要怕,不要怕。”
    柳方洲仍然在这样喃喃着。明明他才是那个满脸狰狞可怖流着血的人,然而他的关切尽数落在了面前的杜若身上。
    “我没有怕。”杜若长舒了一口气,牙齿之间的语句都颤抖破碎,他松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拉着柳方洲让他坐下。
    点起蜡烛,杜若才把他左眉上的伤口看清楚。似乎是枪杆上的刺刀划过去的,不算深,然而连串的血珠不停地滑落下来,让那张俊逸的面孔染上了暗色。
    “好疼。”杜若又蹙起了眉,回身找来自己的手绢。
    他自己看在眼里,仿佛自己脸上也挨了一刀。
    “没事的。”柳方洲还在这样苍白地安慰着,仰起脸让杜若把手绢按在他的伤口上。
    “明明有事……”杜若的手指凉得柳方洲打了个寒颤,他似乎以为是自己弄痛了柳方洲的伤口,动作更轻地擦拭着柳方洲额角的血迹,又安慰似的低头亲吻恋人的发心。
    “害你担心了。”柳方洲半阖起眼睛,“水仙花也没买回来。”
    “我又不是惦记这个……”杜若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一点一丝擦干净柳方洲脸上的血,又找来医用胶布帮他贴上。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的。”柳方洲很是听话地弯着腰让他包扎,“只不过那几个满嘴鬼子话的官员实在是让我看不惯。那些陪着笑的华人更是……让我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他们说什么了?”杜若轻轻问。
    “无非就是让我识时务些,洋人大人并非不爱才也不是不懂戏,日后还有得是你们庆昌班的好处。”柳方洲讥讽地微笑。
    “师哥你是定然听不惯的。”杜若把手指从包扎好的伤口处拿了下来,再一次抓住柳方洲的胳膊。
    “嗯。”柳方洲揽住自己的师弟,“你是知道我会说什么的。”
    “……可是,师哥你以后也不许再这样意气了。”杜若想坐直起来,却被柳方洲紧紧拘在怀里,只能把脸靠到他的肩膀上,声音里还是带着一丝丝颤抖。
    “我……”柳方洲垂下眼睛想要解释,看见杜若泪汪汪的眼睛,还是哑了声。
    “我从来不怕这些人,有你在,我更不怕。”杜若抱紧了柳方洲,声音闷闷地说,“我掉眼泪是因为……因为师哥你。”
    “你现在身上的命,又不是你柳方洲自己一个。”杜若又说,“是一半柳方洲,一半杜若。倘若……倘若你有什么事……”
    因为看见你经受了苦楚,才会让我的心也一起陷入痛苦。倘若柳方洲有什么长短,杜若也会死去一半。
    “吓着你了。”柳方洲轻声说着抱紧了他,“……是,从孔颂今那时候,也是因为我任性使气——”
    “我可不是说这些让你自责的!”杜若一把捧住了他的脸,“师哥,你的心也是我的心,你要行的事也是我的意思——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柳方洲不再说话,展开胳膊将杜若拥进怀里,紧紧地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骨血。
    还好有杜若,还好有他在这里。
    要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就好了。在被噩梦困扰着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安慰着自己的。还好杜若在这里。
    柳方洲的心声这样幻想着。
    是啊,如果这一切都只是泰兴胡同里的一个噩梦就好了,清晨再次醒来的时候,杜若还是会把手指轻轻盖在他的眼睛上。可是如今这片山河都陷在噩梦之中,谁也不知道何时才会梦醒。
    不管这是怎样的噩梦,杜若都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
    室内一时安静下去。杜若把脸埋在柳方洲胸口,突然嗤地笑了出声。
    “想着什么了?”柳方洲用手指圈起他一绺头发,问。
    “也是这样一个冬天的晚上……”杜若抬起脸来亲了亲他的下巴,“也是一盏摇摇晃晃的灯,也是带着伤的师哥,我把手绢拿给师哥。”
    初次见面时,柳方洲只是说着有缘。谁知这缘分深深,如今将他们两个紧紧相连,谁也不能够失去谁,也是这缘分公平。
    “那时若儿把床铺分给我了一半,谁成想,往后就要常常分我这一半了。”柳方洲也笑了笑。
    “那时的情景,这时的情景,都衬得起一句‘香雪灯’。”杜若的手指勾住了师哥的衣扣——他的手指似乎回温了,沁出了点细汗,又热又软地贴住了柳方洲的心口。
    《思凡》里的那支“香雪灯”,是如何唱的来着?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
    那思凡的小尼姑将拂尘一摆,心中向往着如何与情郎欢好,眼里的爱欲潮水一般漫延。
    “唉呀天呀,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师哥。”杜若说话时气息不稳,在亲吻的间隙里迷乱地仰头唤着。
    明明是他先缠住柳方洲,解开了他的衣扣。被柳方洲按住脖颈吻下去的时候,杜若却老实地过分,乖乖地仰着头任由柳方洲亲,湿漉漉的眼睛羞得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师哥。
    “嗯?”柳方洲觉得杜若的嘴唇仿佛带着什么危险的火种,将自己的神智都烧得不清不楚,所幸在俯身压住杜若的时候,还记得伸手护住了他的头顶,以免被床头的栏杆磕碰到。
    年轻而躁动着的两颗心,迫切地需要着比拥抱和亲吻更加亲密的举动,让他们在这漫长又黑暗的夜里相拥——
    【一般儿娇凝翠绽魂儿颤。这是景上缘,想内成,因中见。呀,淫邪展污了花台殿。】
    床帐被轻轻放落。帐边的挂钩空空摇晃,折射着冬夜里并不明朗的月光。
    褪去了遮挡的坦诚的身躯,在手指的撩动之下快意而紧张地颤抖。轻微的喘息与低笑,暧昧地浮现在凌晨最浓黑的夜色里。杜若吃痛时咬住柳方洲的肩膀,仍然展露开柔软的怀抱向他靠近。
    他还是在小声喊着师哥。被顶撞得支离破碎、几乎失神的音节断断续续地喊着,师哥,像他们从小一同长大的每一个时刻。
    而柳方洲抱紧了他,也一句一句耐心地应着。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柳师兄?”
    道琴的呵欠打了一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惊讶地看着从卧房里走出来的柳方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脸上是怎的了?”
    “没什么大事。”柳方洲抬手碰了碰左眉上包扎好的伤口,他昨晚和杜若缠绵了半夜,这胶布竟然还好端端贴在这里,“只是和那些人起了点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