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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可是,可是呢。
    本该最应痛苦扭曲之人,此刻却只是垂垂头,始终不发一言。他的手吊在金属环上,吞吐气息。
    他习惯了。
    家属丢掉小刀,拿起钳头,对准他的后脑狠敲。犯人立马垂头,耷拉一边肩膀,有昏迷征兆。
    尺言低下头颅,面对熟悉又陌生的白墙,看到弟弟模样。久寻的照片突然就在眼前出现。每一缕发丝,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分明。
    他嘴角微弯。
    “你笑什么?”
    持刀人瞪大眼睛,疯狂质问,“你究竟在笑什么?!”
    他头颅的伤口泌出血液,流到他的颌骨。从颌骨,又流到喉咙,在颈脖绕一圈后,停在锁骨,开始滴滴下落。
    “你究竟在笑什么!!”那人揪住他发丝,将他往墙上撞,砰然一声,前额也被撞出创口,鲜血淋漓。
    折磨没有让他分心,他缅怀,期待,他好似真从白色的缝隙里看到弟弟的眉眼。
    那人将头颅揪回来,试图看他的狼狈、痛苦。短暂与白墙分离,他的发被揪起,现在又被迫面对天花板的白灯。
    他终于能直视那份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息,柔和温暖。撞击再一次袭来,他的额头碰撞到墙上,发丝与血液混为一团。
    尺言头有些晕,可抵挡不住发自心底的高兴。血流到他鼻梁上,又到脸颊,他开始真正的满头是血。
    “我,我要杀了你。”
    死者家属怎么都想象不到,他们的孩子是如何在夜深人静时刻,被一根伞骨残忍刺穿身体,不敢回忆那片零碎的骨肉和地面的血迹,可他们这次瞧见了。
    他们直勾勾地望着这个犯人,想象他碎尸万段的画面,嘴唇颤抖得麻木。
    立马、立马他就要变成那样了。他们激动、兴奋,又恶心。
    家属面对满脸是血的他,手心全是汗,湿漉漉连器柄都抓不稳,浑身颤抖。
    “我,”张张口,又顿顿。
    杀了你,杀了你。
    做不到,做不到。
    家属手中的钝器,啪嗒一下掉落地板,惶恐看着眼前。
    不行,做不到。
    金属环忽地打开,犯人满身伤痕摔在地上,没能起来。
    离预先约定的半小时,现在已只剩下五分钟。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家属又捡起钝器,力气却像流水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门开了。
    一个人影进入,直直走来,家属抬头,看见是那个代表公平正义的长官。他身上有浓厚的烟味。司徒辅拿起一把钻头,将地上的尺言揪起,摁在墙上。
    钻头转动。
    家属愣眼,对这等干脆利落目瞪口呆,在这位长官手下,犯人左肩胛的破碎声,被电钻声掩埋,血肉飞溅,彻底成为一个幽深的洞。
    尺言开始发出呻.吟,尘封已久的嗓子变得沙哑难听。
    钻头完全穿透他的肩胛,钉入墙中,他一边吊起,一边垂下,鲜血彻底淋湿他整个身体。
    电钻声停止。
    这位友人只看一眼,望见满脸死相,径直转身,走出刑房。
    第78章 腐肉
    他的背上彻底腐烂了, 首先是化脓,然后是生蛆,他睡在那张小床上, 整日躺着不起身不进食,昏昏沉沉。
    一个医生进入,查看他的情况, 高烧不止, 而左肩胛彻底破碎。他没有如人们预期那样死去, 而是仍旧呼吸着, 他的身上甚至孕育出更多生命,一条条白蛆占据他伤口。
    “情况不好。”医生出来,对人们说。
    人们从未祈求过情况变好, 更希望他早日死去, 这算是一种赎罪或解脱。大家来来往往,他却从未动弹,像一尊石雕躺倒。
    死亡没有来临。
    “疼不疼?”有人问他。
    “疼。”他如实回答。
    “疼你为什么不呻.吟?”有人对他很疑惑。
    他埋头,不作一言。
    他比石头还要坚韧且顽固, 在所有人以为他要死的时候,他仍在呼吸着。
    司徒辅并不关注他。
    在这位上司整理着办公室里的文件时, 一名心思细腻的下属端着咖啡杯走来, 啜一口后, 终于说出:
    “计划通过了。辅队, 你可真矛盾。”
    申请一个月的特殊计划终于盖章定下, 可以开始实施。算起来, 刚好是尺言死刑定下的前几日。
    那会儿下属以为辅队会面色发愁, 结果没有, 没过多久就看到这份计划。
    以司徒辅的影响力, 无论提什么要求,都板上钉钉的事,只不过多几日少几日的差别罢了。下属当时看见里面的内容,就知道自己上司在想什么,他还询问道:“要催一下,立马通过吗?”
    司徒辅犹豫,只答:“不用。”
    下属看着上司自相矛盾的行为,当然知道他的内心。这是想合乎规定捞人,毕竟对方是旧友,而且身份和能力也不一般。但这是好结果吗,不一定。
    顺其自然后,尺言没死,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可悲。
    咖啡苦涩飘香,下属笑笑,放下盖好章的文件,又道:
    “代号……白鸽,怎么样?”这是最符合尺言的代号,没有比这两个字更完美。
    司徒辅顿顿,轻轻摇头。
    “我就说你真矛盾。”下属全都明白,又喝一口咖啡,笑笑,此刻这句话分明是直白的讽刺。
    下属回头看一眼上司办公室的架子上,那个玻璃瓶里装的是尺绫的左眼。他翘着手,知道那是上司的一道心结,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真正的罪魁祸首已经浮上水面,是个世家大族,对方派了个老头管家来投诚,穿西装革履,戴一顶礼帽,一周前的早上刚提着玻璃罐过来,中午就空手回去。
    不会追责,这也不现实。
    在保守与激进之间,司徒辅选择了缺德的做法。事实上,除了当事人,没人能指责他的缺德。现在一个当事人死了,另一个垂死……下属又喝一口咖啡,静静看着,司徒辅不愧是司徒辅,太理智了。
    理智到,人人都觉得他做得不对,又觉得他做得太对了。
    司徒辅在选择中没有纠结,笃定地指明方向。尽管在执行过程中,他犹豫过,最后还是完整走过来了。事已至此,尺言死还是不死,意义都不大。
    下属感叹,原来的安排哪哪都好,要能按部就班,人人下场都不算太差,只可惜尺绫这个病,生得早了。
    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捧咖啡杯,下属准备离开,看上司的背影一动不动,内心叹惋:虽然尺家已是弃子,但要亲手去除,对司徒辅来说,何尝不是如同砍掉自己的臂膀呢?
    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刻,司徒辅仍旧没有过问尺言情况。下属犹豫,最后,还是轻轻说一句:
    “他又自残了。”
    地下三层,牢房。
    墙角仍在滴水,原本暖意的灯光只占据半边,另外半边,彻底沦为阴暗的角落。
    尺言在床上缠着被子,脚镣沉重垂在床边,他永远躺着,面对灰墙,灰墙长期在潮湿的水流中浸润,长起大片青霉。
    实在太邋遢狼狈,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垂死之人,快两个星期了,玄关的致命伤却没有夺去他性命。正常来说,早就在破裂的那一刻,就理应失去意识,魂归西天。
    垂死之人动动,又苟活在被子里,尽管每隔两天医生就会来处理伤口,但创口没有一丝好转的征兆,身上甚至出现了尸斑。
    在尸斑出现后的三天里,大家都想着这次他会死吧,可依旧没有。
    他的生命反而更加有活力了,他开始动起来。久久纠缠的疼痛,使他无法忍受,一疼起来,他就头撞墙壁,直至麻痹神经,盖过肉.体。
    他满头血色,床头的墙上也一片污浊。
    医生进入,再次帮他包扎伤口,缝了四针,可这个星期里累加起来,已经是第十六针了。
    前额、后脑、太阳穴、脓水和白蛆再一次被处理,腐烂得不堪入眼肉沫清理后,司徒辅站在栏杆外,注视他。
    里面宛若垃圾场,而外面,是审视台。
    医生勤勤恳恳地完成工作后,弯腰从牢房里出来,见到久站的司徒辅,立马轻声细语朝他问好,“辅队……”
    难得起身的尺言,正准备回到床板上时,听到这两个字,立马停住动作,回头:“噢。”
    这次是他先开口的。
    “真巧啊。”尺言笑笑,声音很轻,额上创口源源不断流出血液,又迅速渗过纱布,流到他的鼻梁上。
    他的笑容发自真心,却带上一股腐烂的气息,如同污泥。
    司徒辅没有应答,尺言懒懒躺下,又轻声说:“你又要给我些什么吗?”
    他的声音一去不复返,也随着身体带上污浊,让人根本想象不到从前模样。
    “是他的解剖照吗?还是说,”他停顿一下,今日十分活跃,“你要给我一把手枪,好让我饮弹自尽。”
    “你想要出去吗。”司徒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