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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他刻意停顿,盯着她的目光如同评估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萧承渊当日,可曾有过半分犹豫?他的目光,可曾在你这结发之妻身上停留?他选择柳舒涵时,那声‘对不住’,你可听出半分真心实意?还是…仅仅是一句打发累赘的敷衍?”
    他直起身,踱开一步,姿态优雅地像在庭院漫步,说出口的话却字字诛心:“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屈辱。”
    “不是在你和柳舒涵之间权衡利弊的艰难选择,是明知你落入拓跋风那种人手里会遭遇什么,却依旧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他猛地转身走向她,目光如电,直刺向她:
    “是将你留在这豺狼窝里整整三日!沈昭华!”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残酷的质问,“这三日,可曾有他一丝一毫的音讯?他麾下数十万银甲军,可曾有一兵一卒试图靠近这营盘,哪怕只为确认你是否还活着?”
    他再次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以为他只是不爱你?沈昭华,在他眼中,你甚至不如那几车粟米有价值。至少那粟米,还能喂饱他的银甲军。”
    “而你呢?”他目光扫过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恶毒地伸手扯下他曾恩赐的、她这几日唯一可以用来遮羞的披风,“你在这里,衣衫褴褛,命悬一线,尊严被踩进泥里,承受着胡人的觊觎和折辱,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还有什么能比你此刻还屈辱?”
    沈昭华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破碎,巨大的痛苦和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将她竭力维持的最后一点尊严冲得干干净净。
    她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唇边咬出的鲜血,爬了满脸。
    “不……不是的……”她呜咽出声,声音嘶哑微弱。
    “不是?”温景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是情深似海,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你觉得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沈家独女?”
    他俯下身,冰冷的视线与她含泪的双眸平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拓跋风把你当玩物,完颜烈把你当‘两脚羊’……就连我……”他故意停顿,目光在她衣不蔽体的身上放肆的逡巡,“也不过是把你当作一件还算趁手的工具,供人赏玩、待价而沽……”
    “够了!住口!”沈昭华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崩溃到极致的疯狂和绝望。
    长久以来积压的屈辱、恐惧、愤恨,在温景珩极致恶毒的言语刺激下,如同火山般爆发。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扑向温景珩,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他月白色的衣襟,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嘶哑的喉咙里爆发出泣血般的悲鸣:“杀了我!温景珩你杀了我!”
    她如同魔怔一般,力气陡然增大,将他一把推开,自袖中取出匕首就朝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地刺下!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她疑惑的睁开眼,看到温景珩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刀尖停在距她胸口三指之处,再也动不了分毫。
    她欲挣扎,匕首却被轻易地夺走。
    他直起身,姿态恢复了一丝慵懒,踱步到烛台旁,修长的手指握住匕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跳动的烛芯。
    光影在他清俊的侧脸上跳跃。
    “令尊沈大人,”他再次开口,“位高权重的中书令,不知他在那份构陷我父兄的‘铁证’上添了几笔?他暗中将我推到胡人阵营,坐实我温家通敌叛国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的掌上明珠会落入我的手中?”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灼烧着她,“你说,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该怎么跟你清算?”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沈昭华因屈辱而剧烈颤抖的眼底。
    他非但没有因她的痛苦而收敛,反而像是欣赏一件濒临破碎的瓷器,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他踱步回来,在她面前再次蹲下。
    这个动作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羞辱感,让她避无可避。
    他深邃的眼眸锁住她盈满泪水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说出的话却寒入骨髓:“你猜,若你父亲知道你在我这里受尽折辱,生不如死,他会如何?”他轻轻嗤笑,带着洞悉人性的残忍,“真有趣,他沈定邦那样的人,此生竟然只有一个女儿,你说,他舍不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冰冷的优雅,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视他深渊般的眼眸。
    他的指尖像冰,触感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热感,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酷:“你呢?你舍不舍得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你说,他这把年纪,受不受得住?”
    说完,他猛地松开手,仿佛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乱的衣袖,动作优雅从容。
    “想死?”他的话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残忍,“你的命,由不得你。想解脱?沈昭华,你还没这个资格。”
    沈昭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只剩下微弱的、破碎的抽泣。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苍老的脸,她是他老来得子、捧在手心的宝贝。她不能死!
    温景珩垂眸,看着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沈昭华,看着她脸上交织的血泪和绝望。
    他眼中翻涌的戾气淡了下去:“这些天,我是不是给你脸了,让你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以后”,他抬手指了一下铺在他书案前的一块兽皮地毯,“你睡那里。”
    沈昭华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脸上挂着泪珠痴愣愣地蜷在软榻的角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怎么?要我请你过去吗?”
    他说完朝着沈昭华俯下身,沈昭华却如噩梦惊醒般连滚带爬地翻下软榻。
    第9章
    柳舒涵一上午,跟嫣红忙活着换了好几套妆容,终于找到一套还算满意的。
    她早早地吃过午饭,躺在院中大槐树下的摇椅上看一本诗集。
    她旁边的石几上放着几碟小食,沏了一壶好茶,红泥小火炉上烧着热水,氤氤氲氲地冒着热气。
    她没有等多久,萧承渊就不负所望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他不需要开口,那眼中的愤怒与质问让她一目了然。
    柳舒涵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一向冷静而自持。
    她迎着他的目光娇娇地笑出声:“表哥,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萧承渊遥遥地站定,眼睛一眨不眨的锁定她,如果目光能杀人,那她此刻应该已经死上十回八回了。
    可惜的是,目光杀不了人。
    她脸上的笑意更胜,起身迎了上去:“表哥,我今日好看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款款走向他,眼波流转,美艳动人。
    那般娇艳,却未能融化他眼底的冰霜分毫:“为什么?”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对他?
    如果说,上一次陷害沈昭华是因为女儿家的嫉妒,那么这次呢?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她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他身形很高,她只能到他的肩头。
    他是她此生一直仰望着的人啊。
    可是这仰望太辛苦,她也会觉得疲惫。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事事顺着她,明明宠她到纵容的程度,却又要让她这么辛苦的爱而不得?
    为什么?她也想问为什么?
    他一动不动,定定地低头看着她,右手的拇指,缓缓地摩挲着食指上温凉的白玉扳指。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彼此眼中只映着对方。
    他们又那么远,远到她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靠近。
    她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的明媚张扬的自己,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一下他食指上转动着的扳指,眼中是明目张胆的得意:“表哥在说什么?霜儿不明白。”
    “柳舒涵!”
    他低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他从来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倒是让她觉得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她迎着他仿佛要将她凌迟的目光,露出一丝过于刻意的疑惑:“嗯?”
    他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拙劣表演,竟然被她气笑了。
    那一笑,千山万雪消融,流转成她此生最惊艳的景致。
    她看得有些痴了,努力堆积的笑靥散去,圆圆的杏眼呆呆地看着他。
    他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谦谦君子模样,周全、冰冷而疏离。
    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看到他笑了。
    他的笑容转眼即逝,冰封雪凝,冷漠地退了半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失去了耐心:“温景珩劫了黑石峡,我想知道,你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