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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妄想 第100节
    这份带着回声的安静,让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显得格外清晰。
    “你父亲怎么样了,我看你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
    不等她话说完,陆邢周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所以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父亲?”
    隔着话筒,陆邢周看不见她那双漂亮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担心陆政国?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那个男人,最好永远躺在手术台上,再也无法醒来。
    但是她的沉默,也让陆邢周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那句话的不妥。
    “我就随口一说,”他声音里有着仓促的修正:“没有别的意思。”
    虞笙把话题转开:“所以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不能过来了?”
    听出她话里的失落,陆邢周双脚停在台阶上。
    “想让我过去吗?”
    虞笙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的纱帘被她攥得变了形。她垂下眼睫,声音又低又轻:“我想有什么用……”她不信他能丢下他生病的父亲。
    “所以,”陆邢周没有放过她,追问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楼梯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到底想不想?”
    听筒里再次陷入沉默。
    陆邢周几乎能想象她咬着下唇,脸上挣扎的模样。
    不想让她觉得有压力,陆邢周便换了一种方式,“这次全球巡演已经全部结束了,对吗?”
    虞笙点了点头:“嗯。”
    但是下一秒,她就隐约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
    “所以,”陆邢周略微停顿:“要不要过来陪我?”
    “......”
    还真的被她猜中了!
    虞笙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要!”
    电话这头,陆邢周慢脚下楼的动作突然停住:“为什么?”他几乎撵着她的尾音追问。
    被他撵着尾音追问,虞笙心跳突然加快。
    但是很快,她那句不经思考的“不要”,在心跳的持续加速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邪念。
    五年前未能报的仇,被这五年的恐惧一点一点淹没并深藏,却在此刻,突然卷土重来。
    如果她这个时候出现在陆政国的面前,是不是会让他的病情加重?
    可谁知他的病到底是真是假?
    虞笙抿了抿唇,“你就不怕你父亲看见我生气?”她紧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试探下的小心翼翼。
    然而传入她耳朵里的声音却异常平稳:“他总要看见你的。”
    他仿佛在陈述一个已经注定、不容更改的事实:“毕竟一个月后,你就是陆家的儿媳妇了。”
    「陆家的儿媳妇」。
    这五个字,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虞笙的心脏深处。
    她眼底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几秒后,她嘴角往上牵住一个僵硬的弧度。
    那不达眼底的笑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自嘲和讽刺,像一面碎裂的镜子,映照出她心底扭曲的现实。
    陆家的儿媳妇!
    多么可笑又可悲的身份。
    一个月后,她就要穿上洁白的婚纱,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嫁给陆政国的儿子——嫁给那个,害死她父亲的仇人之子。
    第58章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如同暗礁般压在心底的念头,虞笙在没有告诉陆邢周的情况下,不声不响地买了回京市的机票。
    飞机平稳降落机场。虞笙走出航站楼,初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但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料峭的寒凉。
    她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长明墓地。”
    长明墓地依山而建,是京市公认的一处风水宝地。
    经过一片片规划整齐的住宅区。越往山上走,车辆越少,空气愈加冷冽,带着山林特有的、微凉的泥土气息。
    出租车在山腰一处宽阔的平台停下。
    五年过去,墓地似乎又扩出了一片新区,原先熟悉的小径旁也增设了新的指示牌。
    虞笙凭着记忆,一边在排列整齐的墓碑间穿行,目光一边在相似的碑石间搜寻。
    阳光透过稀疏的松枝洒下斑驳的光点,四周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轻微沙沙声和她自己的脚步声。终于,在靠近山脊的一片区域,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的边缘已经有些许风化的痕迹,但父亲温和的笑容依然清晰可见。
    和父亲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虞笙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她忙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包湿巾,抽出两张后,她弯下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名字和生卒年月,直到整块墓碑都焕然一新。
    而后,她后退一步,屈膝,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带着五年来未完的‘心愿’,她深深地弯下腰,直到额头轻触地面……
    三个头磕完,她直起腰,抬头望向墓碑上的父亲。
    “爸,”她眼底红着,鼻音也重,“你放心,我不会让陆政国好过的,不论用什么方式。”哪怕是和他结婚。
    她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冰冷的石板透过衣料,将寒意一丝丝渗入她的膝盖,她却浑然不觉。
    “我知道这条路不是您希望我走的路。”她像是在对父亲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起誓,“但我必须这么做。这是他欠我们的,他必须还!”
    说完,她再次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墓碑的基座上,久久没有起身。
    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身后寂静的墓园小径上。
    最后,她站起身,膝盖因长跪而显得有些僵硬,但她没有再回头。
    离开墓地,虞笙从网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当司机问她去哪后,她报出“岭江苑”这个久违的小区名。
    车子驶回市区,熟悉的街道从车窗外掠过。那些曾经热闹的店铺有的换了招牌,有的紧闭着卷帘门;路旁的梧桐树似乎粗壮了些,光秃的枝桠指向灰白的天空。景物依稀可辨,却又处处透着时光流逝带来的陌生感。
    五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出租车在岭江苑门口停下。
    精心修剪过的冬青和黄杨沿着道路延伸,新叶初绽,透出点点鲜嫩的绿色。
    进了大门,经过几户庭院,记忆里的景致已经悄然变化。
    六栋那户的攀满蔷薇的花墙不见了,换成了一排耐寒的竹子;另一户门口的墙灯也从过去的方形变成了长形。
    仿佛时间在这里也被精心打理过。
    看到记忆里的那扇熟悉的雕花双开铁门,虞笙脚步不由得一顿。
    五年没有回来,不知院子里会荒凉成什么样。
    她深吸一口气,走近。
    手指在密码锁的按键上迟疑了一下后,她按下了那串刻在记忆深处的数字,那是父亲、母亲和她自己生日的合并组成的密码。
    随着轻微的电子音,锁舌弹开。
    她推开大门。
    预想中荒草蔓生、落叶堆积的萧索景象并未出现。
    相反的是,庭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小径干净,两侧的低矮灌木被精心修剪过,依旧保持着圆润的轮廓。还有角落那棵父亲亲手栽下的枣树,枝干虬劲。旁边那棵母亲喜爱的杏树,枝头更是隐约可见点点微
    小的花苞。
    最让她意外的是花园里的石台上还摆放着几盆盆栽花,其中两盆正开着,一盆是嫩黄色的迎春,一盆是粉色的山茶。
    她眼底映着那片突兀却鲜活的生机,整个人愣在原地。
    目光扫过这显然被长期精心维护的一切,虞笙顿觉疑惑。
    是谁在打理这里的一切?
    二叔吗?
    不可能。父亲公司破产后,二婶因债务纠纷早已视他们如仇人,二叔又一向惧内,绝不可能偷偷来照拂这处“不祥”的房产。
    那是小姨?
    可她远在南方城市,又怎么会有闲暇和精力打理这北方的院子。
    正当她满心疑惑地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
    掏出来一看,是陆邢周。
    那一瞬,虞笙眼波一顿。
    一个荒谬又强烈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是他?
    不,不可能!
    然而,当指尖划过屏幕,被她快速否认的想法,却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我们家的院子……是你让人打理的吗?”
    电话那头,陆邢周双脚一顿。
    他完全没料到接通电话后听到的第一句会是这个,他眉峰一拢,声音带出明显的意外:“你回京市了?”
    虞笙眼睫一颤,她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嗯。”
    短短一个字,顿时让陆邢周身子一转,他来不及深想,刚迈进住院部大门的双脚立刻快跑下台阶。
    “等我,我现在过去。”
    虞笙握着挂断的手机,站在熟悉的庭院里,一时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