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姚跟着走出来,尺绫听到声响,余光微抬。
一个人弯腰,一个人直身,就这样对视。
几秒后,尺绫别过头,打开水龙头冲洗秽物,又洗了把脸,重新直起腰。
“他们不是故意的。”容姚说。
“我很高兴。”尺绫经过他身边平静说。
他重新回到鬼屋内,调整心情,继续参与同伴们准备的惊喜。容姚看着他隐没于黑暗的背影,不语。
第150章 戛然而止
尺绫拖行李箱回家, 打开门,里面一片昏暗。
从热热闹闹的团体,突然孤身一人, 他有点不习惯。放下行李,伸手开了灯。
他回来得很突然, 下飞机没人接他, 一个人坐车回来。
屋子空荡,几十平的一厅两室内, 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角落的摄像头已经没电, 过两天才会重新启动。
他心口有点堵, 面对积尘的电视, 灯光亮得昏暗, 好似无数浮尘在飘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 尺绫才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响铃三下,电话就接通。他听到哥哥的气息,尺言大概是在吃东西, 应他一声, “怎么了,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的电话ip已经换回n市, 他哥细心注意到这一点, 并针对此发问。
尺绫坐在沙发上低头, 揪着衣角的边缘:“我今晚能不能去你那睡。”
他哥听到, 大概是愣了愣,“可以啊。我今晚休息。”
尺绫进房间, 抱起一张薄毯,叠成方块夹在手里。
关上灯、锁上门, 他就夹着毯子,在路上行走。
他哥的房子距离他现在新租的房子很近,都是在市中心,步行只需二十分钟路程。路上人不多,车不多。
他抬头,路灯高高悬挂,像个缩小版的电灯笼。
时不时传来一阵车声喧嚣,路上没有行人看他,大家各忙各的,低头看手机或是抬头看红绿灯。
中年的提塑料袋,少年的背书包。尺绫什么都没带,手臂上挂着毛毯,并不特立独行。
路过一家店,他看见灯牌下,已经有飞虫在萦绕。它们顽强的生命力,对延续的渴望,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尺绫记得八九年前,他哥还是在老小区居住,那时候他要上学,他也挤在里面,只有一套不过四十平的公寓。
他哥读完书出来,参加工作后,住所就升级为住宅,地段没怎么变,平方数和装修都焕然一新。
到达他哥住的那栋楼,安保形同虚设,坐在挨着脑袋楼下玩手机,尺绫抱着毯子,坐电梯上楼。
到他哥那一层后,尺绫拐弯,摁响门铃。
门开了。
两人见面,什么都没说。
尺言完全打开门,靠在墙边看,欠身做一个“请”的姿势。尺绫抱着毯子进入。
关上门后,他哥果不其然,第一句发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尺绫虽然人在n市,但他的八个队友们,齐刷刷都还在贫困的山区,录制着支教节目。
尺绫没有答,窝到沙发上,盘起腿。
他哥没有追问,从柜子底下拿起一个面饼,“饿吗?”
他虽然刚吃完,但不排斥进厨房再煮一顿,
尺绫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不久,厨房里响起沸水声。
尺绫看着电视屏幕,却没有打开的欲望,手机被他丢到一旁,失去吸引力。
他抬头看天花板,脑袋靠在沙发上,只觉得白得光滑,凉薄冷冽。
他有点冷,手微冰,又攥起毯子。
十分钟后,他哥带着鸡蛋和生菜的面条,端了出来。
尺绫闻到香味,放下毯子,往前挪动了身。
鸡蛋是和清水煮的,蛋白包裹着没完全熟透的蛋黄,刚好煮到凝固。他戳破蛋,嘬一口面汤,清淡的盐味泛滥。
事实上,今天才星期六。
他是提前回来的。昨日游乐园的事历历在目。明明只剩三天就能结束拍摄,尺绫却一意孤行,订机票一个人走了。
这行为,放在哪一个节目都是大忌,分分钟要被安上脾气差、耍大牌、没职业道德的帽子。
这次也幸亏是公司投资,成员全是团里的,否则尺绫口碑凶多吉少。出了ray外,没人会这么纵容他。
尺绫自己也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任性,订机票的时候脑海屡次冒出念头,但他还是坚持离开。
他哥坐在沙发扶手上,手拿易拉罐啤酒,没再问他话。尺绫吃完面条,心里才暖和一点,重新抱起毯子。
他抿嘴,继续抬头,似乎有点无力。
他对他哥说:“我觉得好累。”
尺言不语,将手搭上他肩头,温和地安抚。
尺绫不动,身心疲惫。他感觉世界与自己有一层隔膜,没多少人能懂他,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在他感觉世界亲和时,他们又会无意间,亮出一把玩具小刀。他们眼中稀松平常的事,在尺绫身上,却堪比生死大事。
自从昨日从游乐园回来,定完机票后,他就再没回过成员们的一条信息。
他们始终是不知道,到底是文州的玩笑太过分,还是十九岁生日派对太逾越。
大概只有容姚知道真正原因,可尺绫不愿面对他。他知道终会有一天,容姚也会在某一瞬间,不经意地提醒他两人的区别。他们早晚分道扬镳。
“你想太多了。”尺言揉他的头发。
尺绫没有多想,这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之间有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没有想象中那么矫情。在茫然之际,总有一种错觉,他们站在一起。然而事实上,在某一时刻某一秒钟,他会突然清醒,陷入黑暗之中,他独自站立着,遥望所有幻想陪伴在身边的人。
他们都不会与自己长久。尺绫意识到。
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但他被自己蒙蔽,长久生活在安稳中,总让人放松警惕。
那枪口,像一根针,在一瞬间刺破他惘然的幻想,刺破一年半载以来的温和。
他与其他人忽地之间拉出距离,寒意刺骨,让他深深感受到刻在骨子里的孤独。
他知道那美好的氛围仍旧会在,他可以选择沉浸,但他回不去了。
尺言的手指,从捋头发,摸上他的额头。尺绫感觉温和触碰到额顶,他被掰起头来。
“也没发烧。”
尺言看着他,温声。
他哥抿一口啤酒,松开手,从沙发扶手上站起来。
“你来书房。给你看点东西。”
他哥先行迈步,走几米进书房。尺绫有些懵,他哥什么时候有书房了。
书房是一个小房间改的,窗户很小,一张书桌和椅子就占据半个房间。墙上贴着一个衣柜。
尺绫看到书桌上有些凌乱的纸张,以及两支笔。他哥坐到书桌前,转身打开衣柜,从里面掏出又一叠文书。满满当当,有一只手厚。
衣柜没有被填满,但这类文书,却是铺了几层。
“你坐这。”
尺绫被摁在椅子上,面对着书桌。
“批了这几份。”
尺绫面前多出几份文书。
他拿起一支笔,抬抬头,他哥不像是醉了,叉一边腰,一只手摁在书桌上,从高往下俯视他。
“写吧。”他哥说。
尺绫低头,夹着笔,翻看文书。
这些都是族内事务,还有很多n市相关决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处都是要花钱花心思的地方。
他起初有一点生疏,大概是几分钟过后,才熟悉流程。看完三份下来,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批奏折开心吗。”尺言笑问。
尺绫没回答。
他哥拉开另一边柜门,指着一叠纯手写的账本,“你有空把这也对了,你的强项。”
“本来想等高考完再和你说,不过现在都差不多。没关系,迟早都是你的。”
尺绫看见他哥拿出来的一叠文书中,飘出来一张,落到书桌上,上面写的东西尤为敏感。
这几年来,一直都是尺言和司徒辅处理这些公务,没怎么让尺绫接触。现在尺绫够年龄了,尺言终于松手,将这些尽数归还他。
可能是现在,可能是几个月后,尺绫终要奔波于这些文书之中,所谓星途只是遮掩物。
尺言喝一口小酒,看他,评价道:“还是太闲了。”
第一次直观面对他哥口中的忙碌,尺绫承认他哥的观点。与这些比起来,所谓工作上的忙,不值一提。
面对的压力,要大一百倍。压根没闲情雅致去想迷茫、人际关系。
他未来要肩负的,是生存,是权力。
尺绫与唱歌跳舞的大明星不一样,他不是要讨好粉丝,不是要创作好作品。人家是生活,他不一样,他是苟活。
他有自己的使命。
尺言坐在桌子一角,捧着酒罐,缓声说道:“我不说你也懂。”
尺绫面对书桌。
“你在镜头前的一举一动,不单单观众会看。”他哥声音低下来,有点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