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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梦华录 第187节
    “我……失败了。”项弦的心脏猛烈搏动,那团蓝光仍然为他抵御着魔气的入侵。
    “不,”潮生温柔地说,“没有,智慧剑虽然断了,但你不是只有自己,哥哥。”
    潮生跪在漆黑一片的大地上,张开双臂,仰面朝向暗不见天日的夜空,身体开始木质化,项弦躺在他的身前,猛烈喘息,口鼻中不时流淌出火红色的鲜血。
    戾气从天脉、地脉中疯狂涌来,巨兽再一次改变了形态,出现了古书上的天魔之形,它举起了巨大的双爪,下身拖着一道黑烟,足有数十丈高大,朝向天际,它的头颅顶端出现了闪烁的黑暗星辰,朝着地面喷发出拖着黑雾的流星。
    流星落地,无数妖邪便拔地而起,朝着神州散去。
    “现在,”天魔嘶哑之声道,“将宿命之轮交出来罢,你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全因一个意外……”
    萧琨在降神之光消失的刹那,仍抖开双刀,义无反顾地朝天魔冲去,然而凝聚了两千年戾气后转生的天魔已不再是他能对抗的存在,它只是一爪便将萧琨击向大地。
    潮生的声音响彻天地:“还没有结束呢,穆天子。”
    话音落,随着潮生舒展全身,一株巨树飞速生长,于开封城中拔地而起!
    神树转生!
    开封大地隆起,石板纷纷飞向天际,建筑惊天动地倒塌,龙亭湖水干涸,黄河改道,世界树从城中,这中原世界的中心点处拔地而起!
    “不——!”巨猿痛苦万分,冲向神树,狂吼道,“潮生——!”
    天魔发出嘶吼,冲向新的神树。
    貔貅出现了,它嘶吼着冲向大地,坠落时燃起金火,与禹州所化的龙拦在树前,张开巨口,金光扩散形成屏障抵挡天魔的冲击。
    神树迸发出绿光,在貔貅与龙的护卫之下吸摄天地戾气,原本涌向天魔的戾气被倒转,吸向巨树,潮生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参天大树,将翠绿的光芒洒向人间。
    天魔瞪大双目,发现自己的养分被神树吸扯而去,以双爪凝聚成一个紫黑色的光球,开始聚力。
    世界沉寂,黑暗中,唯独那光球发出的“嗡嗡”声。
    项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猛力摇了摇头,令自己清醒少许,手中握着折断的半截智慧剑,踉踉跄跄,朝着天魔奔跑。
    萧琨吐出一口血,视野模糊,挣扎起身,低声道:“凤儿……凤儿……”
    项弦清醒后,努力地将自己最后的修为注入断剑中,智慧剑上所余下的三个符文逐一亮起,复又暗淡。
    项弦没有回头,挡在萧琨身前,颤声道:“我尽力了,萧琨……我们……来生再会。”
    “回来!”萧琨喝道,“项弦!”
    萧琨以刀支起身体,艰难跑向项弦,要将他带离魔光范围。
    天魔朝向巨树的魔力轰击聚拢成形,项弦迎着能量巨流,逆流而上的身影,近乎被那紫黑色的光芒所掩盖。
    漫漫长夜中响起一声哀鸣,凤凰出现了。
    凤凰拖着照亮末日的火光,引领天际千万飞鸟,将光羽洒向大地。战场上,神树释放出无数飞叶,飞叶追逐着凤凰光羽,在黑暗中燃烧起来。
    每一枚纷飞的火种俱释放着记忆的柔光,就像永夜中的万千天灯,温柔地照耀着这即将沉寂的世界。
    它照耀着红尘中的万物,照耀山川也照耀沧海,照耀蝼蚁也照耀巨龙,渐渐地,它们连成一片,极目可见的所有,俱在燃烧!
    滔天烈火仿若熔炉,将战场上的一切尽数卷入,化为混沌开始炼化,新的世界即将在炉火之中再次诞生。
    凤凰穿过混沌,拖出一道优雅的红光,犹如天外流星一般疾射向手持断剑的项弦,冲进了他的身体,与项弦再次合而为一。项弦背后展开了烈焰的翅膀,腾空而起,燃烧起自己的三魂七魄——
    逆降神开启!不动明王真身再一次出现在世间!
    项弦魂魄与身躯分离,化作神尊背后法相,神明出现的一刻,项弦的魂魄与身躯俱化作烈焰,灼灼燃烧,以维持神尊降临所需的强大能量。
    不动明王发出一声悲怆叹息,以架剑式起手。断剑火光熊熊,与穆天子的魔光正面对撼!
    “……以我战死尸鬼之发肤,献祭始祖。地渊幽火,与天地之共命,与日月之齐光!”
    转瞬间,萧琨身影出现在神尊的身前,爆发出蓝光,另一名古神骤然出现——
    女魃按下智慧剑,打断了项弦的舍身一击!
    明王神尊骤然消失,项弦魂魄回归身躯,睁大双眼。只见萧琨被冲击抵进了他的怀中,心脏处出现了一个血洞,双手中是旋转不休的湛蓝色内丹。
    萧琨的鲜血在两人身前爆开、飞溅。
    项弦颤声道:“萧琨?”
    “别怕,凤儿,我们重来一次。”萧琨平静地回答道。他的左手无名指处,戴着宿命之轮。
    魔光炮凝聚起天魔所有的力量,被萧琨的内丹吸摄,在两人身前迸发出一道白光。
    萧琨的内丹被毁去的刹那,崩为一道碎裂光风,宿命之轮出现了,它在他们面前显形,蕴有世界最深层奥秘的秘文旋转。天魔仓皇抬头,吼道:“不,不——!不!”
    那是凝聚了盘古初开天地后,千万年来世间秘辛本源之力,宿命之轮一旦发动,哪怕连天魔亦无法抗衡。
    天地间形成了极度壮观的流星雨,死去的魂魄犹如暴雨般降下大地,萧琨的内丹愈合如初,项弦放开断剑,智慧剑闪烁金光,回坠大地。
    天魔马上以双爪紧紧握住宿命之轮,张开巨口,爆发出黑气。
    项弦从身后抱住萧琨,以修为注入他的身躯,萧琨双手分搭宿命之轮上下,全力以赴,吼道:“因果轮转!”
    凤凰与金龙同时出现,围绕两人飞快旋转,带动项弦与萧琨,朝轮上施加逆转的巨力。在那僵持之中,宿命的巨轮走过一个微小的刻度,滔天戾气在因果逆转的强横力量下再度散发,轰然迸射,回归天地!
    昆仑山巅,神树句芒四散的生命光芒被收回树身,树干飞速愈合,句芒之核修补如初,最后一丝裂缝亦随之消弭。
    断裂的智慧剑平地升起,化为两道金光一闪,回归天地脉!
    宿命的轮盘带着开天辟地的强横之力逆旋,越来越快,无情地碾过时间与历史,破碎万物被逐一修补。内丹回到萧琨胸膛中,天魔发出恐惧的大吼,蛇与黑鹏再次强行分离,天魔宫升起,归入罅隙,黑色树种从虚空中浮现,三枚魔种拖着烈火呼啸并合,被因果力量扯入虚空,消失。
    时光潮汐开启,旭日与明月西升东降,山川移位,江河倒流。
    通天塔碎裂的砖石从四面八方升起,回归塔身。
    森罗刀离鞘,拖着闪烁的光芒飞起,投向昆仑。
    光阴的潮汐涌来,项弦蓦然想起一事,要在最后关头触碰宿命之轮,金轮却在空中收缩、远离,遁入虚空消失。而他与萧琨在这无法相抗的巨力之下,被强行分开,扔进了漫长的时光中。
    “等我……”项弦说。
    话音落,重重时光倒灌,将萧琨拖进了时间的长河之中,无数记忆犹如闪光的游鱼,裹挟着他逆流而上。
    第83章 回响
    大船载着一行人,驶于京杭大运河上,时光匆匆流逝,宝音抱着琵琶,斜斜倚坐于船栏,低声吟唱。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西兴浦口,几度斜晖。”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
    悠悠河水,滔滔南去。
    萧琨来到船栏前,宝音便停下奏琴,朝他望来。
    “开始罢,”萧琨说,“我想清楚了。”
    宝音一拨弦,牧青山从船舱另一侧转出,看了会儿萧琨,彼此沉默不语。牧青山眼望里间,扬眉,示意:项弦呢?
    萧琨进了牧青山所宿船中厢房,斛律光正在翻书学认字,见萧琨来了,当即起身,到船舱前去守门。
    萧琨整理武袍下摆,在正榻前坐下,说:“老爷在睡觉,不必叫他,过后也务必不要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牧青山道:“你不是不想回忆前世么?何况我与苍狼协力,只能唤醒你的一部分回忆。”
    “想起多少算多少,”萧琨说,“否则总不安心。我在这儿躺下?”
    宝音说:“坐着就行。”
    萧琨正襟危坐,闭上了双眼。牧青山仍有几许犹豫,但宝音已伸出双手,牧青山便依法施为,苍狼与白鹿的灵体虚影出现在二人背后,大船猛地一摇晃,震荡,端坐房中的萧琨记忆深处,无数碎片涌起,轰然淹没了他。
    宝音的歌声仿佛从虚无中涌来,复又随着重重迷雾散尽。
    “我才是如今世上,唯一的大驱魔师。”
    北方大地:
    萧琨驭龙,将项弦留在旷野中,自己则不断拔高,飞往天际。
    “哎!喂!”项弦在大地上奔跑,追着他离开的方向,喝道,“等等!”
    萧琨按下龙头,降低高度,停下,驻留于空中数丈处,回身俯视项弦。
    项弦停步,仰头望向萧琨。
    “下来!”项弦大声道。
    萧琨不为所动,注视大地上那个小黑点。狂风吹了起来,仿佛带来了诸多被时光所掩埋的、记忆深处的重叠的梦。
    梦混乱地堆在一起,犹如秋天的落叶堆,被风吹散,打了几个旋复又沉寂下去。
    萧琨正要飞离前的最后一刻,项弦朗声道:
    “交个朋友,喝杯酒去。”
    荒野中有一家小小的酒肆,它位于黄河岸畔,经年大旱,逃荒的民众已放弃了他们的故乡,唯独这家酒肆充当驿站,依旧在寒风中开着。
    项弦与萧琨对坐,店家烫了两坛黄酒,酒里带着一股黄河水独有的、厚重的大地气味。
    “辽国遗民如何了?”项弦问。
    萧琨平静地说:“上京城破那夜,我当了懦夫,仓皇出逃,顾不上救人。”
    项弦点了点头,说:“看开点罢,都是注定的。”
    两人刚经历了倏忽的预言,一时俱有在宿命前的无力感。
    萧琨:“说起来轻巧,换作是你,你能看开?”
    “看不开。”项弦承认,“我这人向来站着说话不腰疼。”
    萧琨本以为项弦会说几句大道理,没想到这人的性格倒很轻松有趣。
    “这些年来我也想过为大宋做点什么,”项弦叹了口气,说,“可无人在乎,无人在意,那种感受,你不一定知道……你在朝中是什么职位?”
    “太子少师。”萧琨答道,“我懂,眼睁睁看着一切,朝某个不可挽回的、注定的结局滑落。”
    “对!对!”项弦说,“就是这般!”
    “甚至不知道错出在何处。”项弦拈杯,示意敬萧琨,“并非一个人的错,不是这儿改改就能好起来,那处又有,那处,那处,从上到下。”
    萧琨说:“家国积弊已深,仿佛四处起火,身居其中之人,不仅不去救火,反而在火海之中拍手赏景,大声叫好。”
    “太对了!”项弦疲惫道,“乃至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去错了地方。”
    “倏忽的预言仍未说死,”萧琨想了想,改口安慰道,“辽已覆灭,宋却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