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人海的银行有?好多人排队, 窗口来来回?回?地?播放广播,但悠一知道那里?肯定不会主动叫出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咬咬牙,踏入了离他最近的队伍中,乖乖地?排在最后?。
没多久悠一就察觉附近注视他的视线,还有?人开?始对他指指点点,实在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就不该出现在那个?队伍里?。
但悠一不知道啊,慌乱下依旧强撑着站在原地?,跟随队伍慢慢向前?走。
直到看?不下去的大人为他叫来了经理姐姐,这才带着他离开?属于贷款的窗口。
看?着面前?穿着制服的姐姐,悠一姑且信了她是好人这件事......
“小朋友,你来银行是有?什么事要做吗?”经理姐姐弯着腰问道,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主动和悠一保持在他看?来的安全?距离。
“我想取钱,姐姐。”
悠一很好地?说出自己的诉求,得到夸奖的同时,还得到经理姐姐可怜的眼神。
但总归,他知道要怎么在银行的自动存取机上取钱,不会饿到自己了。
*
第二个?难题是解决自己吃饭的问题。
他哪里?会做饭啊?
能知道传统市场在哪里?就已经很了不得。
菜能买回?来,但怎么处理他不太清楚......
好在他知道应该给自己买一本菜谱,好在他知道书店的门朝哪开?,好在他知道不要想当然?地?尝试煤气灶。
要小心、要注意、要慢慢来。
大菜没怎么学?会,简单的、糊弄的便当悠一逐渐变得擅长。
自己吃着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慢慢日子也一天天过?去。
*
梦境一层层地?往下走,开?始往悠一更加封锁的时间走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做梦,并且开?始期待,阿彻......是从什么时候频繁出现的呢?
他看?向墙壁上的日历,现在已经是阿彻他们第一年?排球初中大赛县预选赛结束之后?。
那一年?,及川彻和岩泉一第一次和他们命定的强敌牛岛若利对上,北川一中在半决赛输给白鸟泽学?园初中部。
卧室的窗户久违被推开?的那天,悠一记得及川对他说,
“悠一你快来初中吧!我们遇到了一个?特?别厉害的对手,前?辈们打得都不如你,还是你更适合做我的队友。”
“你快来吧、快来吧~”
那时悠一的脑海里?就留下这样一条讯息——在排球比赛中,阿彻很需要我的助力。
如同信条一般一直一直保留到现在、保留到及川彻高三这一年?春高全?国大赛总决赛比赛终了的哨音吹响的那一刻。
*
“咻——”伴随着鹰眼挑战成功的欢呼声,比赛结束的哨音划破体育馆的喧嚣。
所有人都在原地呆愣了一秒,随后?青城这边才沸腾起来。
悠一呆呆地看着头顶那块还在回?放鹰眼结果的屏幕,意识到和阿彻小岩他们的比赛全?都结束了,心里?猛地?空了一拍。
他没有?欢呼、也没有?哭泣,只是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品味着心里?那股浓郁的怅然?。
伴随而来的是可笑的情绪,因为他回?想起前?一晚及川的难过?。
那时他还在宽慰对方,现在却和他陷进一样的漩涡里?。
属于他心里?唯二柔软之一的部分真的结束了,已经可以?称作过?去式了。
哨音余韵还绕着体育馆顶梁,青城队员的高兴像潮水般裹住悠一。
他看?见及川彻扔掉护腕,被岩泉一勾着肩膀晃得直笑,眼眶红得发亮,嘴里?还在喊,“看?见了吗!我们做到了”。
悠一攥了攥手心的汗,学?着冲过?来抱住他的矢巾秀的样子,扯出一个?浅淡的笑,甚至跟着抬手拍了拍队友的肩膀。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喧闹里?,平稳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做到了。”
及川回?头冲他咧嘴,没察觉他语气里?的空茫,只把汗水蹭在他胳膊上,“悠一你最后?那个?判断nice!”
队友们围过?来勾肩搭背,有?人把矿泉水洒在他头上,冰凉的触感让悠一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可那股怅然?依旧沉在胸口。
悠一跟着大家一起跳一起喊,动作模仿得恰到好处,没人发现他眼底没映出半分喜悦。
那点麻木早被他裹进心底最深处,当年?就是这般藏起独自哭红的眼睛,严丝合缝,连自己都快骗过?去了。
直到人群渐渐散开?,及川和小岩作为队长和ace被记者围着采访,悠一才悄悄退到角落,望着空旷的赛场,胸口那股空落再次漫上来。
他抬手按按胸口,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又虚幻,明明参与其中又隔着一层雾。
!!!
悠一从梦里?惊醒了。
窗外天还没亮透,只有?一层薄薄的灰蓝色光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落在床头柜那本卷了边的菜谱上。
那是他从日本带去美国、又从美国带回?来、也即将再次带着它前?往美国的旧菜谱。
他睁着眼躺了很久,胸口还残留着梦里?春高终场时的空落,指尖清晰摸到枕头边缘的褶皱,皱巴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那些缠人的梦境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烙印,连银行大厅里?陌生?人的指点声、及川趴在窗台上喊他[快来初中]的语气,全?都是......
他翻了个?身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这才稍微压下心里?那点发慌的悸动。
恐惧是真的,每夜被拽回?过?去的窒息感也是真的,梦里?的窒息如同有?人攥着他的手腕往记忆的深水里?按,指尖触到的麻木一天沉过?一天。
他太熟悉这种状态了。
当年?父母刚离开?时,他也是这样靠着一遍遍在心里?回?放独居的细节、把“要习惯”三个?字刻进骨子里?,才没在那座空荡的房子里?垮掉。
让他在无人依靠能偷偷在梦里?练习怎么一个?人取钱、怎么把自己喂饱。
多亏了他的回?忆,帮他把所有?“突袭”变“平常”,让他从悬空中重新落地?。
现在梦境反过?来缠上他,他第一反应不是挣脱,而是下意识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没事的,没多久就要结束了。]
悠一望向墙壁上的日历,距离毕业晚会越来越近,距离阿彻小岩他们离开?日本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他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
楼下的街道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环卫工推着清洁车走过?,轮子碾过?路面的声音很远,却让他莫名想起初中时阿彻每次爬窗来找他时,鞋底蹭到窗台的声响。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试图把那些翻涌的画面压回?去,可越用力春高终场时青城的欢呼声就越清晰,混着梦里?及川喊他“快来吧”的声音,在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还剩半颗昨天买的卷心菜和几枚鸡蛋。
一如当年?的简单、好处理食材,像他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
最近悠一没什么心情好好给自己做顿饭,这样就好。
他拿出鸡蛋,磕在锅里?时手顿了一下,蛋壳的碎渣掉进热油里?,发出“滋啦”一声轻响,惊得他往旁边缩了缩。
原来他还是会慌的。
可这份慌乱没持续多久,就被更深的麻木盖了过?去。
他想起当年?第一次用煤气灶时,也是这样怕火太大烧到自己、怕锅里?的油溅出来,最后?蹲在灶台前?,看?着小火苗舔着锅底,眼泪无声地?掉在地?板上。
明明他从来没有?自己住过?,那时却偏执地?告诉自己,只要学?会煮一碗面就能活下去;后?来他又告诉自己,只要跟着阿彻小岩打排球,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地?方就会被填满。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长大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又从美国回?来。
现在排球结束,梦境再次突袭,哪怕会让他整夜睡不好、会让他白天对着课本时走神......
没关系,悠一知道它存在不了多久。
这只是他重新习惯自己新生?活的媒介。
他不会去告诉阿彻“我每天都在做过?去的梦”,也不会去想有?没有?办法不做这些梦。
因为悠一坚信只要日子还能走下去,他终究会冷静下来。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餐桌上,把盘子里?的鸡蛋染成暖黄色。悠一咬了一口鸡蛋,没什么味道,却还是慢慢嚼着。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夜里?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在心上,可他又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这些梦境能让他想起,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悠一不会去改变,也不知道怎么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