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概是从张臻家离开的那个夜里起,他就有一点着凉,之后也没好好休养,反而忧思太重,劳心伤神。
来了呼伦贝尔,一时不适应草原昼夜温差变化,他又把自己的工作量加到最大,终于在这天,在大家眺望着等待发射的倒计时中,砰地一声,晕倒了。
再醒来,是在县城的医院里。左手背插着输液的针管,铁架床边守着他的是一个基地的工作人员,本地人,看起来年纪很轻,颜回记得似乎是叫朝鲁。
朝鲁看见他醒了,连忙去叫医生。医生来了察看了一下,确认颜回没有脑震荡。叮嘱把两瓶药水输完,就去别的病床忙了。
颜回知道自己没有大碍,不过是低烧加劳累过度,他让朝鲁去休息,朝鲁却不肯。颜回百无聊赖躺在床上,这人竟然也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干坐着。
临近饭点,朝鲁跑出去买了两盒盒饭,颜回没有胃口,挑捡着吃了一点。旁边的人吭哧吭哧几口就刨完了,吃得无比地香,一抬头发觉颜回在看他,青年小麦色的脸颊红了个透。
他不好意思地说:“你…你不喜欢吃这个吗?要不我去给你买点面包。”
颜回笑着摇摇头:“不用,我现在还不饿,你买的饭挺好的。”
晚上七点多,终于输完了液,颜回整个左手臂都是冰的。他们出了县城医院,朝鲁跳上一辆基地的吉普车,颜回也坐上副驾。
离开县城,往人烟稀少的深处开。草原的景色很壮美,残阳的余辉还在天边没完全褪尽,月亮已经皎皎升起。
到了驻地,气温已经下降了好几度。朝鲁脱下自己的外套,似乎是怕颜回嫌弃,在手里抖了好几下不存在的灰尘,才讪讪地递过来说:“你生病了,要多穿一点。”
颜回没接,但语气很温柔地感谢他:“我没事,谢谢你了。”
朝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衣服始终拿在手里,没再自己穿上,默默地跟在颜回身后。
颜回能感觉到这个内蒙青年大概是有点喜欢他的吧,或者说对他有好感。他并不反感,赤忱的一颗心不该受到厌憎。
但他望着月光洒在草地,心里想着人的心意真是很难控制和隐藏的东西。不知道自己最早在张臻面前是不是也这样,叫他一眼就看透了内心的想法。
而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张臻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失恋的滋味。少了一个颜回,他的生活仿佛停滞了。以往再着迷,玩起来根本顾不上时间的游戏,在此时也乏味无趣,打发不了漫长的夜晚。
他也不想和朋友出去玩,做什么都兴致缺缺,没有一项娱乐活动可以给他带来短暂的一丝欢愉。他感觉心脏像是缺了一块,在找回来之前,他似乎都好不了了。
他没法去找颜回,国家这类试验靶场都是保密的,他查不到具体地址,而且就算找到了也进不去见不到人。更何况颜回躲他都躲到天边去了,他再步步紧逼为难纠缠,只会让对方喘不过气。
可他想颜回想得睡不着。张臻爬起来,穿上外套抓了车钥匙出门。
他想念颜回的味道。
当张臻靠边停下车,他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凌晨两点,商场早就关门了。他记得颜回用的护肤品品牌,他要去买一套一样的。
他又开车绕着市区一圈一圈地找,终于看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全球购进口超市,里面有一排护肤品货架。
张臻找到颜回用的那个牌子,但他记不清楚系列。只依稀记得有灰色的瓶子,也有绿色的罐子。于是他把相似的都买了,结完帐,在午夜的高架上飙车而过,很快就回到了他的公寓。
张臻把所有的瓶瓶罐罐全部拆开,一个一个凑到面前闻。颜回从来不喷香水,但他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总带有一缕淡淡的清香。没有这股味道,他根本睡不着觉。
张臻很快确定了一瓶爽肤水和一瓶啫喱面霜,那气味闻起来很熟悉,是颜回用的那款。张臻拿着瓶子跑到寝室,对着颜回的枕头洒了一点。接着他再躺上去,躺了一会又侧身一把抱住身旁的枕头,把头埋了进去。
就这样静静不动维持这个姿势几分钟后,张臻一把将枕头从怀里扯出来,又狠狠丢到地上。
不像!不像!还是不像颜回的味道!他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张臻崩溃一样重回客厅,把桌子上那一堆护肤品全部狠狠砸到地板上。玻璃瓶撞击黑色的地板砖,迸射出无数晶莹的玻璃渣子。
张臻痛苦地躺在沙发上,不可自抑地疯狂想念颜回。他的颜回真的太好了,这些天他跑航天院,跑颜回的家,才猛然发觉,从他的公寓到颜回上班的地方,比颜回自己家过去远了几乎一倍的距离。
他们一起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颜回从来没说过什么,而自己竟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没有在意过。
张臻一直自认为很在乎颜回。如今种种回想起来,才发觉原来他一直都做得不够好,是颜回处处都想着他,让着他。
如今他有心想改变,想补偿,可颜回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第42章
颜回低烧一直不退,虽然他自己声称可以完成工作,但试验组的其他成员都一致劝他返回a市。这里医疗条件落后,万一病情加重可不好处理。
再加上颜回本来就身体单薄,这段时间肉眼可见又清瘦了不少,一张巴掌脸熬得惨白惨白的。他平时人缘好,同事们也都真心关心他,主动给院里打了报告,申请让颜回先行返回。
颜回内心是歉疚的,这趟来靶场是他主动要求,结果来了之后又完不成任务,拖大家后腿。他心里清楚自己这身体状况都是失恋闹的,他不想这样没用,可这幅身体就是不听他的,偏偏迟迟不肯恢复正常。
他走的那天仍然是朝鲁开车送他去县城,然后他再搭乘大巴去呼伦贝尔市。
车站分别的时候,青年似乎有话要对他说,憋了很久,才终于开口。他眼睛里分明述说着喜欢,出口的话却是:“颜工,祝你一生平安幸福!”
接着朝鲁像是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轻轻张开手臂虚虚拥住了颜回的肩膀。不能称之为一个拥抱,更似朋友间礼貌性的分别。
颜回笑了,这些天他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他抬手拍了拍朝鲁的后背,对他说:“谢谢,你也是。
回到a市,院里批了颜回两天假期,加上周末就有四天长假了。回到家发觉他妈妈周艳已经来了,把他一直没心情打理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还做好了一桌饭菜。
“你们单位联系的我,说你出差病了。你这个人怎么都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颜回还在为上次的事耿耿于怀,周艳已经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颜回去卫生间洗手,瞥见阳台上晾晒的被子,心里也是一暖,只叫她宽心:“没事,我就是一点低烧,不打紧,多睡一觉就好了。”
周艳跟过来,又仔细看了一遍他的脸,肯定地说:“还说没事,起码瘦了五六斤!你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
颜回没说话,周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里掩盖的疲惫和难过,联想起今天来发觉颜回已经搬回来住的事,马上追问他:“你和那个人吵架了?”
“我们分手了。”颜回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平静地说。
他以为他妈妈会欢天喜地放鞭炮庆祝,毕竟她一直盼望着自己能走回所谓的正道。谁知周艳神情凝重地接着询问:“你提的还是他提的?为了什么分的?”
颜回有点诧异,只说:“我提的,为了什么分手有区别吗?你不是就希望我和他分了吗?”
他才说完周艳就掷地有声地答说:“当然有区别!要是他欺负了你,我肯定要去找他算账的!”
“妈”颜回有点想哭,自从在周艳面前出柜之后,他已经好久没在她身上感受过这种关心和维护了。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孝,虽然周艳控制欲强,处事也有些偏激,但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也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他的人了。
说服她接受纵然不易,但他几次争锋相对,把她自动划分到自己的对立面去了。
这几天在病中,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等冰凉药水溶入自己血液的时间里,颜回想通了许多事,包括张臻妈妈对他的态度。
那短暂的一面里,她对自己笑着打招呼,并不代表认可和接受,多半是出于她良好的出身和自诩上流社会的风度。恐怕正是因为不把他放在心上,或是见多了张臻身边各式的玩伴,没有把他当作是个威胁,才能如此坦然以对。
那些张臻为他扛过的反对,顶住的压力,不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和臆想。而他为此也想替对方博得亲人的认可和同意,不惜和他妈妈闹翻。
颜回自然不可能和周艳细说这之间的种种,任她去找张臻算账,也所幸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交往的是谁,不然以周艳的脾气和风格,搞不好真要上张臻公司去讨说法,他现在不想和那个人扯上任何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