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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接着,我被存影叔单独叫住。他说要和我拍一张。我望着这位“慈父”的目光倍感压力,那些最为真心的话语在唇边转了一圈又一圈,终究还是被咽回肚子里。
    内心向来躁动的蛇窝,此刻却诡异地沉寂下来。它们收起带毒的尖牙,将长尾盘成一圈又一圈,重重叠叠地蜷缩着,安静地栖息。是冬日的水汽太过冰凉刺骨,还是海湾的浪潮太过汹涌激荡?是先生给我的温情太过丰沛,还是我对先生的愧欠太过浓烈......看得清的、看不清的,混在一起。事实却只有一个——我要离开这个家了,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他们。
    “好孩子,去帮我收一下设备。”
    与我拍完合照后,存影叔便示意我去收前方瘫软下来的闪光布。弯腰拆收缩架时,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季凝遇望着我的那一眼。
    一心二用间,耳边恍惚钻进一道熟悉的声线——
    “妈妈,我求你了……让我和他单独拍。”
    “为什么爸爸可以,而我不行!”
    “我已经按你说的,与他分开了!他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就这最后一张!”
    “小仰,过来吧。”我还在分辨自己是否幻想过了头,温姨的声音就在不远处传来。
    原来那并非我思念过度的幻听,季凝遇的哀求真真切切,连同他不加掩饰的急切与执拗。我直起身,拍平西装上折叠的痕迹,抿唇瞧了眼等待着我的少爷。
    “看镜头。”季叔端着另一台相机。我和凝遇并排站着,彼此克制地留出一拳的距离,可我的上半身,却在不受控地向他微倾。
    “笑一个。”快门前,我的牙关咬得发酸。心脏狂跳,低头、目光快速扫过脚尖,恰好捕捉到他右手中指上的那枚我赠与他的戒指。眼皮随之颤了一下,酸意像潮水般涌上来,我发现自己怎样都笑不出以往的从容。
    “小仰,放轻松些。”季叔的语气温和。温姨或许不忍看下去,悄悄离开,这一刻只剩我们三人。
    “哥哥……”季凝遇细得几乎听不见的低喃,“不要紧张。”
    “我们是一家人,永远的一家人。”
    我眨了眨眼,苦得发酸。
    心穴深处栖息的蝰蛇向来是我的保护神——它们的鳞片为我的心脏锻成坚不可摧的铠甲,毒牙则化作隐秘锋利的尖刃。可此刻,它们沉睡无声,既感知不到这具躯体的主宰,也无法捕捉到那心脏的酸软与血液的滞胀。
    它们永远屈服、拜倒于季凝遇低语般的安抚,抬不起高傲的颅骨,只会顺从地仰望与臣服。蝰蛇轻轻甩动信子,宣告着归属——它们与这具身躯一同,皆效忠于那唯一给予它们血脉与滋养的——这身体、这心脏的真正主人——岑仰的季凝遇。
    季叔或许拍了几张,凝遇或许在我身边一连换了几个姿势,但我眼眶模糊,紧绷的泪水仿佛逆流入脑,冲击着我纷乱的记忆与思绪。
    我想起小时候的少爷。那时初次成为他相机里的主角,是我第一次在季家的生日宴上。我性格内敛紧绷,面对他手中的机器怎么也放松不下来。脑海中好似又响起那童稚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劝慰着我:“你长得那么好看,就该自信些。”“看着我的镜头,岑哥哥。”“笑一个!你再不笑,我就生气了!”
    “我不笑,你还会生气吗,少爷?”我嘴快无门,话脱口而出。
    “啊?”
    我控制不住侧头垂眸看向季凝遇,望着他愣愣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笑。
    “对,就这样,最后一张!”
    “爸爸!”闪光灯下,季凝遇迟了几秒反应,疑惑地瞪我一眼,转身跑向存影叔,拿起相机,“再拍几张嘛!我刚才都没摆好表情!”
    “够了够了。”温姨回到这边,喊住他,“外公需要休息了,你去帮外婆扶一下。”
    季凝遇啧了声,带着几分不耐,虽不情愿却无奈地走开了。
    他离去的那刻,缭绕我身边的醉人香气也随风散去,喧嚣的氛围慢慢沉寂。
    那些盘踞我体内的、不听使唤的小东西,早已不再听从我的指令。
    我与他们,永远被束缚于另一个人的意志之下。
    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季凝遇也随着外婆上楼。我则依照季叔的嘱咐,将相机拆卸装袋,送回器材室。
    正按编号摆放着器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是凝遇发来的消息——
    【rhodes:外婆说想跟我们一起拍一张。】
    【rhodes:但外公那会儿已经很累了。】
    【rhodes:她说一定要找个时间补回来。】
    我捏紧手机,读着那三行文字,手心隐隐发烫。
    “好,一定会的。”我向他承诺,顺便提醒他下午去机场接达昂先生,也把我见段叔叔的行程一并告知。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正准备原路返回,回房整理下午会面的材料。临走前,想着先去找存影叔交代几句。
    走到他书房附近时,我瞧见门缝微开,里面隐约传来动静不小的争吵声。
    “我觉得这事很不对劲,存影!”温姨的声音尖锐刺耳,“他们俩怎么可能真的照我们说的分开?我始终觉得,他们背着我们还在保持联系。”
    我眯起眼睛,虽然知道偷听是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想听个究竟。
    “这一切太诡异了。两个相爱的人,每天都能出现在彼此视线里,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丢掉那份感情?”温姨继续说着,声音里满是不安和愤懑,“我觉得他们是在演戏,早就商量好了要一起骗我们。照我说,当时就该让小仰主动回去。从那件事开始,他就该主动离开。”
    “老婆!岑馥去世多少年了?”季叔提到了我父亲的名字,声嗓中透着克制的愤怒,“小仰没有家了!我们不该做到那个地步不是吗?!你就忍心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完这春节?”
    “你不是一直在想办法让他们分开吗?”存影叔罕见地对温姨说起重话,“现在事情照你说的那样发展了,你又在担心什么?我相信岑仰不会失信,更不会让我失望!”
    听到这儿,我心里一阵发虚,脸直发烫。我最是对不起季叔,我终究是食言了,我做不到。
    “我有这种想法?”温姨惊愕地反驳:“什么样的想法?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管着凝遇的手机!我就是不安!”语气拔高一截,“我看你压根就不关心他的事!”
    “我哪有不关心?”季叔道,“我是说我们没必要做那么决绝!”一阵长久的沉默,季叔叹了口气后放缓了声音,“你不要担心,年后我就会安排调动了,小仰会去法国待几年。而且凝遇不是和席家姑娘也挺谈得来吗?让他们多相处相处好了。一段感情,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你觉得我们儿子是双,对吗?”温姨慢悠悠地扔出一句,那阴森的语调透过门缝渗进我的背脊,“他能喜欢上女人,对吗?”
    “温芝......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你以前从不这样!”
    “我想不明白!”温姨一声厉喝,声音像要从肺里撕出来似的,猛地吓我一跳,“我不知道!”
    屋内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这才意识到不能再停留,赶紧悄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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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挺喜欢这个写法的!蛇结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作者用对蝰蛇的描写来塑造内心的情感与自己同家人的关系,特别好的表达!
    第76章 陈旧底片
    等了些时辰,临走前我还是去找存影叔,简要说明了情况。他没多说,只让我随便开一台车出去,还不忘叮嘱我注意防寒保暖。我向他颔首致意,提着几份需要辨认记录的资料,便踏上了出发的路。
    段叔叔同我约在东区一家巷尾的咖啡馆里,我只能将车停在外头宽阔的街道上。下了车,冷风跟不要命似的,毫不留情地直扑面门,我眯起眼吐出一口白气,急忙抬手将围巾往脖颈处紧了紧。
    南方的冬日最是要命,空气裹着潮湿的水汽,夹着刺骨的寒风一吹,冷意便顺着衣缝渗进内里。我只觉冰晶在骨缝间滋生,尖刺般凌厉细密,直剌肌肤。
    正值春假,巷子里的商铺多已关门,墙上贴着返工的预告。我双手插兜,靠着灰黑色的水泥石墙快步前行,时而被土堆里点点嫩绿吸引,时而又被墙边火红的三角梅裹挟着目光。
    踩上台阶,我掏出手机确认段叔叔的位置——“落地窗前”,“棕色夹克”。抬头的一刹那,视线正好与一男人对上。他愣了愣,随即向我挥手招呼。我赶忙去到正前方,推门走了进去。
    “段叔叔,久等了。”我把文件袋放到桌边,顺手摘下帽子。
    “点了一杯黑咖啡,你爸以前最喜欢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我点头,又与他对视,以眼神致意。明明是初次谋面,但我总觉以前在那儿见过他——硬朗宽阔的经典国字脸,眉锋浓密凌厉,嘴角旁那颗黑痣,最是让人难以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