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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他常常气这儿气那,就是没怨过妈妈。那个记忆中他描绘的法国女人,我很少听他提起,他最终也没跟我讲过她的故事与境况。最后一个月,他反复说着“我爱她”,脾气才终于收敛。临近沉睡时,他紧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着“对不起”和“我爱你”。
    我说不出口,嗓子被堵得死死的,眼前全是病床上那干瘦得只剩骨架的身影,薄纸般的皮肤、握着钢笔生出的厚茧......我想起那诉说不尽的痛苦,想到了唯一能在此刻带给我安慰的温暖——只可惜,季凝遇不在我身边。
    “孩子……”段叔递来一张纸巾,“节哀。”
    “没事的,叔。”我接过纸巾,轻声道谢,“这么多年,不都挺过来了吗?”
    我端起杯盏,猛地一饮而尽,任那极端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冲淡我心中难言的痛楚。过不去的,总该过去;放不下的,总有一天或许也能放下。
    一时无言。店里只剩暖气轰鸣的低声、古典乐曲的余韵,还有彼此沉默中微妙同步的心跳声。等我缓过神来,才伸手拉开公文包,抽出一沓资料,把自己重新塞进正事里。
    “叔,这些需要你帮我整理一下。”我招来服务员,把空杯撤下,转过头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
    时间悄然流逝,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并肩翻阅着一件件尘封已久的调查案。我向他阐述即将出版的构想,以及季家的支持。
    段叔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粗糙的触感透着温暖和力量,“放手去做吧,孩子。现在环境好了许多,还有个季家替你撑着。我们同行的,都因你而骄傲。你的爸爸……还有你妈妈,也会为此骄傲的。”
    我沉默着收下这份鼓励,心里却止不住地打鼓。那一刻,我的决心更加坚定。这事,我一定要做到最好,不能辜负任何一个人。
    段叔忽然笑了,声音中带着些许怀念和释然,“我好久没回这座城市了,带我去吃顿饭吧。”
    我自然答应,“车停在巷子口,带你去最有名的老字号。”
    “仰啊,”他走在我身旁,嘴里叼着烟,吐出一口袅袅白雾,忽然淡声说道:“吃完饭……买束花,带我去看看岑馥。”
    我喉口猛地一紧,哽住,半晌才挤出一个字:“好。”
    走到停车位旁,我抢先一步替段叔拉开了副驾的门。他呦了声,抬眼一看,“奥迪s8?”刻意抖了抖外套,这才弯腰坐进去。
    “季叔叔借我开的。”说罢我提醒段叔扣上安全带。
    “唉,那也算舍得了。”他一边安顿好自己,一边半开玩笑地叹,“你日子过得不错,叔就放心了。”说着,他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你这车也太干净了,我坐着都不自在。”
    我笑了笑,叫他别多想。
    刚按下启动键,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季凝遇专属的来电铃声。
    我冲段叔歉意地点了点头,接起电话——
    “你还在外面吗?”那头开门见山,“我把陆舟、秦哥都叫了出来,和西里尔在東湾吃饭,你来吗?”
    “不了,我要——”
    他难得打断我:“爸妈都在家,他们不知道。”
    我叹口气,柔声解释:“我要请段叔叔吃个晚饭,今天不能陪你。”
    “哦。”他短促地应了一声,带着点失落,又小声嘟囔,“我还想着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和你单独相处。”
    “对不起。”我提出法子安慰他,“买份甜水好不好?晚上带回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好,要去我最喜欢的那家店。”随即又补充一句,“那我等你。”这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我勾唇笑了笑,收起手机,双手扶住方向盘,准备发车。段叔立刻探过头来,好奇地打趣:“哎呦,这是女朋友来电话了?”
    “没。”我打着转向灯,脚压着油门,忍不住笑意,“是男朋友。”
    “嘶——你这小子。”他顿了顿。我原以为他会露出难以接受的神色,甚至说几句刺耳的话,没想到只是我自己多心了。段叔反而音调拔高,只是调侃道:“男娃还管你这么严,什么都要报备。”
    我被他逗乐,目光依旧盯着前方,“管得严不严跟性别没关系,再说了,我乐意让他管。”
    “你看你不值钱那样。”段叔倏地压沉了嗓子,学我刚才打电话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啧了一声,被长辈打趣多少有些脸热,便让他收收劲。
    他倒是听话停了下来,可随即又哈哈大笑,那浑厚的笑声像从胸腔深处冲出来似的:“我是真替你高兴!确实,有人管着就好,就怕没人管啊......你看我家那位,老骂我!别人说我没出息,挨骂都不敢反驳。可那些光棍不懂啊,这才叫幸福,骂我也甜滋滋的。”
    “我真该向你学习。”我转着方向盘,被他那字里行间的幸福感染着。
    他也慢了语速,淡淡问:“哪认识的男孩?感觉你们应该也挺长久了……不会是季家那小少爷吧?”
    我应了一声,还在想怎么接下去,他就精准追问:“他们家按道理不允许吧?那还是个独子,你们出柜了吗?”
    “叔,你还挺时髦。”我笑了笑,声音却低了下去,“这事说不准,不过我们会努力的。”
    “我看好你。”他说得认真而笃定,叫我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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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构的故事,稍显沉重,内容不涉及对现实人物或事件的影射或指控。
    第77章 父亲
    想不到段叔是个酒蒙子,还是那种千杯不倒的主。木桌上摆着三小瓶高度数白酒,第二瓶已见了底,酒液只剩下浅浅一汪,在瓶里荡着。他一个人喝得兴起,脸红得像霜打的苹果,倒三角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酒香都能把眼皮压下去。他最开始还拉着我一起喝几口,可我向来受不了那种呛得嗓子发辣、鼻腔发酸的烈味,况且我还得开车。
    “找个代驾就是的嘛!你陪叔喝喝能咋的。”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晃着小瓷杯。
    我手撑在桌上,打量他的状态,又说了好几遍自己酒量不好。他却全当没听见似的,把酒杯又推到我面前,清澈的酒液还在他的催促下沿着杯壁激烈打转。
    “叔,你喝醉了。”
    桌上的菜差不多都吃光了。他倏地一倒,脑袋趴在桌上,眼睛直愣地望着窗外的江景,嘴里还嘀嘀咕咕。
    “要不我今晚先送你回去,你休息好了,明天我再接你去看我爸。”我无奈地劝。
    “就今晚去!”他执拗地拍了下桌子,“我没醉呢。”
    我扶了扶额,不确定他是逞强还是真没醉。好在段叔酒品极好,就算此刻醉了,也不过是话多了些,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那我敞开点窗,换换气。”冬夜的风透过窗缝钻进来,直往人骨头里灌凉气,我怕他着凉,只敢开一道细缝,让冷意吹在他脸上,好让酒气散些,人也清醒清醒。
    “必须得今晚去?”我看了眼时间,并不算晚,可天已黑沉沉,水面漆黑无声。
    “我昨天梦到他了。”
    我握着水杯的手一顿,还等着他再说些什么,可他却安静下来,再也不开口了。
    心头有些沉重,但也没什么办法。凝遇爱吃的那家糖水,附近正好有家店,我便在手机上下单,顺手付了款,打算等保温袋送到就出发。
    休息了近半小时,我们收拾起身。段叔拎起第三瓶尚未开封的白酒,嘴里嘀咕着:“带给你爸喝。”擦着我肩膀,就先行一步走了。
    我在门口接到订送的一束菊花,等饭店的泊车小哥把车开来,便喊着不远处抽烟的段叔上车。
    一餐饭后,他沉默了许多,或许是酒精和空调一齐发力,催得他昏昏欲睡。就在我以为他要睡着时,他却按下车窗按钮,冷风猛地灌进来。我叹了口气,重新关上窗,提醒他这样容易感冒。可他偏不安地嘟囔,说自己这糙人把我的车弄得尽是烟味和酒味。我心里不是滋味,再三告诉他会有人清洁。
    正跟他犟着,我接到了凝遇的电话。他问我吃完饭没有,我答会晚点回家。他又追问为什么。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我要去爸爸墓地的事。因为只要一说,他一定会跟来。这天又冷,墓园寂静湿寒,我不想他受那罪。
    “跟我说实话。”我迟疑间,他直接严肃命令,“你要不跟我说实话,我就生气了。”
    我拿他没办法,只好说:“带段叔叔去爸爸墓前看看。”
    那头沉默片刻,一阵平稳的呼吸后,传来铿锵的四个字:“定位发我。”他像怕我不给似的,又紧接着催道:“速度!”
    “亲爱的,喝酒了不能开车哦。”我担心他和朋友聚会时喝了点小酒,便温声提醒。
    “我没喝酒,我就来,你等着我。”
    他连着说了几句,不等我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走在石板砖路上,我抱着一大束花,心里估算着季凝遇抵达的时间。他得从相反的西区赶过来,还要一段路。段叔与我并肩,单手拎着酒瓶,一起向墓地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