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昏暗,就开着盏小睡眠灯堪堪照亮床上一片小角落。
楚野坐在小床旁边的地毯上偏头看着窝在被子里的楚昭昭。
小孩今天的反应超乎人预料,本以为她会大吵大闹楚野甚至做好了她会比往常还要难哄的准备。
但没想到她只是像应激后的高度依赖一般要时时刻刻触碰到楚野,拉着手或者衣服,哪怕只是胳膊贴着胳膊地靠着。
然后就瞪着那对黑溜溜的眼睛默默淌眼泪,无声无息,不吵不闹。
和所有人想象中大闹的反应完全相反,可偏偏就是这样楚野反而更难受。
楚野看着她因侧身的角度顺着鼻梁流到太阳穴最后洇在枕头上还未干涸的水痕只觉得心口酸疼。
从岭市逃离后一直身处有人的场合,但此时热闹褪去后的寂静里他注定会不可避免地想起游可为。
多日来无论是真心相待还是有意迎合,时时刻刻的贴近相处都是真的。
楚野觉得或许游可为这个在常人看来无法被理解接受的做法总归是对自己有影响的。
这么多天无从接触外界的情况下吃饭,睡觉,洗澡,每天睡前和醒来一切的一切都只关联着那么一个人。
极端情境下他所有的情绪都不可避免的被游可为所牵扯。
尽管此时已经逃离出来但这堪称突然戒断的无所适从又实实在在的存在。
他已经不必想着游可为什么时候会放开他,出门以后又什么时候回来。
他明明已经可以随意走动,可以看手机,可以出门,可以和人交流,可为什么手脚上还那般沉重。
明明锁链已经解开了,为什么似乎还在被束缚。
楚野抬起手,借着暖黄色的小夜灯看着上面那一处浅淡的红痕。
都说七天养成一个习惯,所以他想他只是因为这段梦一样离谱的时日被养成习惯了而已。
等腕上的红痕淡了,等他再用七天也一定可以习惯回归原本的生活。
第二天楚野先去补办了电话卡又买了个新手机,卡插上开机后登上微信的瞬间一条新消息被顶到了最上面。
时间是凌晨三点多,只有短短三个字
———你走了
没有标点符号也没有其他轰炸一般的消息,只有这一句。
因为是新换的手机所以聊天对话框里除了这条消息外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记录似乎都随着记忆和旧事一同留在了岭市。
楚野面无表情地把游可为的微信拖进了黑名单,连带着电话号也一起。
第99章
接下来的日子楚野也当真身体力行地去改变习惯。
他开始按照原本的生活轨迹行进,甚至就像是故意要借此覆盖什么一样把时间排的满满的。
可由于目前还处在暑假期间,做上门教练的那几家人还没回来,他就挑着空在陈明宇拳馆带带课,没想到这么一来还真给提升了不少营业额。
可尽管时间过的充实面上显得自如但有些事终究没那么容易过去。
自从把联系方式拉黑以后游可为倒是没有尝试过再用其他办法联系他,但似乎又无处不在。
比如半夜醒来时总会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甚至会误以为自己还在岭市,还在游可为困着他的那间屋子里。
再比如腕上的红痕已经消失,但他却总觉得那处时不时地发痒,于是下意识地用手去摸,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后又像被烫到一般收回手。
陈明宇看出来他心思飘忽于是劝他不如趁着现在有时间带楚昭昭出去玩几天。
小孩反正已经不太抗拒出行,现在更是只要和楚野待在一起去哪都可以,借此机会出去看看山看看水正好。
楚野一琢磨也是,想着就近还真有个能看海的地方,距离不远现在也正是热闹的时候。
开春的时候他就着手里那点钱买了辆车,想着平常和楚昭昭每周两地来回跑也方便。
结果没开几次就放假了,市内哪哪都离得近腿着走比找停车位还方便,于是扔车库有一段时间了,这时候倒正好能派上用场。
算起来他平常其实不是个会冲动的性子,尤其是还带个小孩。
楚昭昭小时候他下楼遛个弯都要再三确定要去哪再规划个路线,但眼下这六年来第一次出远门玩竟然就这么简单突然的决定了。
楚野其实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因为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他整个人都被游可为牵动着。
像这种全身心都绑在一个人身上无法有其他事情分心的情况下猛然脱离后的戒断反应会导致心里一时无法接受很正常。
就像一直被圈养的小动物,只能依赖主人,一旦突然分离就会焦虑,这是就算头脑处于清醒状态也无法控制的心理反应。
其实楚野不太愿意这样去形容,可事实又如此。
但也正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状态所以对脱离现状的想法便更为急切。
而这场一时兴起的出行原因便更多的是带了点转移注意力的心思。
楚昭昭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弄懵了,抱着小舅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收拾行李。
反正就一大一小俩人,车厢空间足够,楚野最后决定把小舅也带着。
他以前没养过猫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猫都像小舅一样整天一副懒懒淡淡的样子。
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但某些方面又格外听话。
带它去哪都行,托运也行,寄养也行,此时自驾游也行,没有半点应激反应。
在楚昭昭甚至都难得显出一点激动的情况下它倒是一贯地耷拉着眼皮翻起肚子躺在后座美滋滋晒太阳。
游可为之前调侃说小舅这名字还是不太符合,就应该改叫大爷才对。
他们整天哄着给吃给喝不说人家脾气上来留几道印子也就是眨眼的事儿。
楚野啧了一声甩甩脑袋,好好的又开始想这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情绪影响,这些天他总会不知不觉想起两年前的事。
想那段两个人带着小孩和猫住在那间不过几十平小屋的日子。
想他们每天开店的开店,上学的上学,接送小孩后挤在窄小厨房迎着黄昏接个自然的吻。
想洗碗时藏在水流和泡沫中交缠的指节和浴室氤氲水雾中情到深处的亲昵。
也想黑沉夜里床铺上翻涌的暧昧旖旎和筋疲力尽后交颈而眠时十指相扣的手。
想那些日子中平淡却又幸福的小事。
楚野某一刻突然就明白了分开以后的日子里他每次午夜梦回醒来时坐在床边点燃的那支烟是为什么。
是遗憾。
他在为逝去的一切感到遗憾。
正是因为他曾经无比享受且期待过更为长久的幸福所以在失去以后才更难以接受。
他和游可为之间没有情感上第三个人的插入,可他又确实因为对方亲手将幸福打碎而感受到了被背叛的滋味。
当站在沙滩上迎着咸涩海风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海时楚野压不住藏在自我安慰下的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报复心。
他想,被丢下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了,报复也好真情也罢,这次换他走也不算负心吧。
在海城的日子算得上充实,一大一小一猫住在靠海边的小民宿里。
每天就着海浪声入睡,醒来正对着的就是青蓝色的海水和烈日,除了有点吵以外哪哪都好。
几天下来楚野自以为不会再黑的肤色硬生生又深了一个度,楚昭昭更是跟浇了层巧克力壳似的。
在顿顿海鲜的洗礼下最后连小舅看到虾都干呕的时候楚野终于决定回程。
心口的焦躁与不适在堪称忙碌的旅行中早已散去,或许是累了或许是真的忘了。
总之他已经好多天都不会在半夜突然惊醒,多日的游玩记忆似乎也真的将那梦一般荒诞的一周尽数覆盖。
迎着车窗外刮进的风楚野问楚昭昭,“开心吗楚昭昭?”
楚昭昭抱着猫躺在后座,像是累极了一般好几秒后才幽幽应一声“嗯”
小舅也极给面子地“喵”了一声。
楚野抬手把架在头上的墨镜扒拉下来,咧着嘴无声地笑了。
这样才对,就该这样。
楚野没告诉陈明宇他们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在进拳馆的时候屋里人都一愣。
下一秒率先反应过来的陈艺杰就嗷一嗓子迎过来,绕着楚野转几圈后嘴里夸张道:“诶呦,咱这小地方也来非洲友人参观了?”
“臭小子找揍呢吧你。”楚野抬脚踢了他屁股一下,然后又把手里拎着的特产一股脑儿都塞他怀里。
徐莹快步走过来抱起楚昭昭伸手蹭了蹭,又看了看指腹似乎在惊讶小孩真黑成这种程度,“我不是给带防晒霜了吗?你没给她抹啊?”
“她不让抹。”楚野接过陈明宇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有些无奈地解释。
一直没开口的陈明宇像是在观察什么,半晌才压着嗓音悄声道:“怎么样?心情好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