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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匆匆阅览,叶霁一下就被最后一行字吸引——
    “如若事妥,奉上灵转珠三千,并为长风山修葺清修塔楼一座。”
    也不怪他第一眼看到。
    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封委状,是东洲的春陵郡寄来的。
    苏清霭将委状在桌上摊平,饶有兴致地道:“师兄可还记得春陵宁夫人,宁镜馥?”
    提起这位夫人,叶霁虽然记不清她长相了,脑海中却还有她那粉霞夺目的衣装。
    叶霁微微一愣,不由放轻了声音:“是宁前辈有事相托?”
    他手指在卷轴上一点,上面的字迹如水漾开,晕染出一幅以东洲为中心的九州地图。东洲以东的海上,一座岛屿轮廓犹如飞燕,赫然亮着醒目的红光。
    “策燕岛,”叶霁皱起眉头,“这里又出事了?”
    策燕岛乃是一方鬼域,叶霁十几岁时,曾随师门去策燕岛修筑封岛结界。宁镜馥是春陵一郡之主,也正是这次机缘,叶霁与她的长子宁知白一见如故,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因而结为挚友。宁知白甚至还因为和叶霁的这份情谊,想要拜入长风山的门下。
    至于为什么最后不了了之,乃是因为——宁知白意外死在了那次的策燕岛之行。
    为这件事,叶霁心中伤愧了很多年,懊恼当时没能保护好这位朋友。
    在叶霁眼里,宁夫人首先是已逝挚友的母亲,再是春陵郡君、修仙界德高望重的前辈。她亲自写来委状,无论是什么事,他都十分愿意出一份力。
    苏清霭道:“当年长风弟子去春陵,是因为策燕岛上的妖物打破了封岛结界,渡到东洲作祟,宁夫人请长风山去设新的封岛结界。这一次也是这样,一群人蟒从策燕岛的结界裂缝里钻出,抓了不少年轻男女回去,这事也只好再求长风山。”
    叶霁愕然:“当年的结界是师父亲手铸造,怎么可能会轻易破损?”
    “也许岛上有什么厉害的妖物出世,撞破了也不一定。那里又地动不断,怨气沸腾,师父的结界术再厉害,也不能万无一失啊。”
    苏清霭指了指信尾:“师兄,信中说结界裂缝不大,妖物并未大肆出逃伤人,不必惊动本派掌门,更无需长风山兴师动众。你的结界术是师父亲传,宁夫人十分信赖,希望你能去一趟。”
    叶霁沉吟:“所以,宁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去?”
    苏清霭瞧着他,突然露出一个微笑:“那也不一定。比如师兄你带上沉璧师弟一起去,当然也是可以的。”
    “他哪里也别想去。”叶霁脱口而出,“我这就在委托状上签了,你好好封存起来,不准任何人再署名加入,我不日就出发。”
    “叶师兄啊,”苏清霭掌心揉揉额头,笑了起来,“不准沉璧署名,能挡得住他要去么?他什么时候守过山门规矩?”
    叶霁盯着她,忽然有点狐疑。劈手抓起她面前的卷宗,奔到了阑干边,作势要丢进水里。
    苏清霭果然大惊,跟了出来:“师兄!丢不得。”
    叶霁道:“你写的这些东西太奇怪了,师兄替你销毁,你重新写。”
    “那怎么行!”苏清霭垮了脸,眼中凛凛然,“别动它,师兄把我丢水里吧。”
    叶霁故意板起脸:“编派师兄弟,倒是挺起劲的。你的脑子里,成天在想些什么东西?”
    苏清霭站了半晌,忽然拂了拂云袖,抹了抹鬓角,柔声道:“当然是在想叶师兄了。”
    叶霁一愣:“什么?”
    看着叶霁脸上明显升腾起的红晕,她缓缓踏出一步:“我那封信里的意思,师兄莫非还不懂?师兄即然收到了信,为何从刚才起就一直对我如此平淡?”
    眼前这个姑娘亭亭玉立,微风徐吹绣裙,的确是美,话也说得言之凿凿。
    但叶霁总觉得不太对。苏清霭嘴上说着失落,眼波却狡黠跃动,缓缓探出手,像是要抚摸他的脸颊。
    叶霁后退了半步。不料下一刻,手里的卷宗就腾飞而起,飘到了两人眼前,眼看就要落到苏清霭手里。
    叶霁的反应毕竟快,出手如风在她腕上一拨,卷宗还是被他稳稳抓在手中。
    两人的身影穿梭在露台柳影里,连抢几个回合。叶霁站定了脚,将卷宗高举起在头顶:“好了好了,听我说。”
    苏清霭扶了扶乱了的鬓角,客客气气:“师兄请说。”
    叶霁压低声音:“我要去春陵的事情,别告诉沉璧。我自己悄悄走。”
    苏清霭点了下头。
    叶霁将卷宗放在了她手心里:“多谢。”
    苏清霭眼眸往他身后轻扫,微笑揶揄道:“悄悄走……在他眼皮底下,师兄悄悄得了么?”
    叶霁倒吸一口冷气,后背僵硬,慢慢地转过头。
    李沉璧正站在潇爽台下的柳荫里,微扬起脸,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
    他垂在身边的手似乎动了一动,旁边一棵合抱柳树,忽然断成了两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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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难以省心
    隔着水光山色柳影,叶霁第一次在李沉璧脸上看见那样沉肃的神色。
    “沉肃”这个词,好像和李沉璧永远搭不上边———不高兴时,他会生气,会撒娇,会哭泣,但绝不会“沉肃”。
    叶霁握紧了掌心,在原地站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去瞧瞧。
    他和苏清霭辞别一声,冲下潇爽台,却发现刚刚李沉璧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他的心里,忽然就有些空落。
    -
    叶霁揣着满怀的心思,做梦似的游荡到山谷后林,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只见绿水悠悠里,一人白袍散乱地躺在水畔,睡得正香。
    那人墨色长发垂入水中,浸在水里的发尾上居然系着鱼食,任由游鱼啄食。
    叶霁见到了这样的怪事,却见怪不怪。在那人身边盘腿坐下,静静看着他年轻清秀的面孔,嘴唇薄且苍白,脸色如同光透窗纸,不禁隐忧地叹了口气。
    也就是这一叹气,让那躺着的人醒了过来。
    此人正是叶霁的师父,长风山掌门漱尘君——林述尘。
    漱尘君一睁开眼,便见叶霁正襟危坐在天光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啊,睡糊涂了。你这次出山除妖,一切都还好吧?”
    不等叶霁回答,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白纸似的脸也涌上些许微红。
    叶霁连忙抚他的后背:“您还是别在这里吹风了,我送您回去吧。”
    “没事,我钓鱼呢。”
    “那师父您钓上来什么了?”叶霁无奈地替他拧干发尾,“您睡得人事不省,鱼都吃饱几波了。”
    漱尘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道:“并不是不想醒,是我梦见了你纪师叔,醒不过来。”
    叶霁忽然沉默了,慢慢地握紧了手心。
    隔了很久,他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轻声问:“梦到了纪师叔——对师父而言,是美梦么?”
    漱尘君低声悄悄说道:“是美梦。”
    叶霁眼中闪过一丝怅然痛苦,茫茫然地瞧着自己的师父。对面的人一身病骨,坐在那里却如同一座山岳,遥远的、笼罩着一层雾气,不可触碰与捉摸。
    “师父……”叶霁好半天才斟酌着开口,“已经九年了。我能不能去关山境,看看纪师叔?”
    漱尘君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抬起手,帮他摘掉身上的一根碎草,目光沉蔼而柔和。
    叶霁便不说话了。
    深埋他心中的那位师叔纪饮霜,曾是长风山乃至整个修仙界最负盛名的剑仙,风华绝代,天资惊绝。
    叶霁幼时被魔门漂星楼关押折磨,被漱尘君救出带回了长风山,自此踏上仙途。
    那时年轻气盛的纪饮霜,个性孤高自负,却对这个新弟子露出了极大的兴趣,甚至不惜与师兄漱尘君撕破脸,也要抢叶霁为徒。
    师兄弟闹到最后,还是先掌门出面替两个徒弟拍了板:
    纪饮霜资历尚浅,心性傲慢,不足矣为人师。且叶霁毕竟是漱尘君救回山的,有这样一份恩情与缘分,当然留给漱尘君做徒弟最为合适。
    纪饮霜心生怨愤,却并没有死心,与漱尘君抢着教授他心法武学,对这个师侄极尽照顾。
    一直到叶霁十六岁,先掌门兵解飞升,漱尘君接任了掌门。
    不知何故,纪饮霜与漱尘君的针锋相对,激烈到了无法化解的程度。漱尘君登上掌门大位后,他毫无预兆地退隐关山境,从此再无消息。
    一颗璀璨的仙侠明珠,就此在世上黯然无踪。
    对于叶霁而言,纪饮霜扶持他成长,却不告而别销声匿迹,让年少的他如遭雷击。
    纪师叔是最可亲可敬、他最仰慕最依赖的人之一,却犹如一缕握不住的尘霜,失去了纪师叔的长风山仿佛空了一半,不知该如何弥补。
    叶霁几乎崩溃,为此大哭一场,想向漱尘君问清这一切的真相。但后者的身体状况,在纪饮霜退隐后就一落千丈,一身病骨,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被风吹倒,让叶霁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去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