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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不,不,你别走,”宁知夜惊慌失措地把他抱在怀里,竭力圈住,“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我是太想见你了,我走投无路!我从没想故意伤害他,如果不是为了唤醒你的魂魄,我就会放过叶霁,我真的别无选择!”
    “哥……”他从惊慌失措的喊叫,渐渐变为伤心至极的哽咽:“求求你,那怕有一刻念念我吧,我是你亲弟弟啊……”
    宁知白的目光宛如巍峨佛像,带着空洞的怜悯,俯瞰众生:“你错在何处?若是知错而不赎,说明你根本还不知错。”
    宁知夜颤声道:“我……我赎错……”
    “你伸手摸摸身侧,对,就是那里,”宁知白轻拂他眉眼,“你摸到了什么。”
    宁知夜如梦如雾地回答道:“摸到了……刀刃……”
    “嗯,是刀刃。”宁知白道,“我不走,就在这里看着你。一刀一刀的来,不要结束得太快。”
    第47章 苦海回身
    “一刀一刀的来, 不要结束得太快。”
    宁知夜依稀想起,类似的话,他曾和谁说过来着?
    他是不是和叶霁说过, “你死得慢一些”?
    这便是赎罪么?
    怀中的身躯如流沙般一点点消散,宁知夜被再次失去的恐惧占据心神, 只会听从宁知白的话,连连点头:“好,你别走,你看着我。”
    他飞快地举起手中刃,捅进了自己的肩膀,扎得极深。
    剧痛伴随着耳鸣一起在身体里敲锣打鼓,却听得对方淡淡道:“只扎一刀, 怎么能够?人世有凌迟三千六百刀之酷刑,受刑的人, 有你的罪孽深么?”
    宁知夜苦笑着举刃又是一刀,扎向自己的肋骨。
    他一连捅了三四下, 刀刃抽出时, 鲜血夹带着碎肉喷涌。
    他体内灵息因剧痛而倒灌,栽倒在地,仍紧紧抓着对方一节指骨。
    宁知白专注地看着他,眉宇温柔含笑, 暗含鼓励。
    如同受了莫大的蛊惑, 宁知夜挣扎着又爬起来, 将利刃插入进自己的双足脚筋,利落地一一割断。
    迷幻境中,他逐渐尝不到躯壳的痛苦,却有种冲刷骨髓的莫大快意——
    仿佛他做得越狠, 知白便越是欢喜,像是真心替他高兴一样。
    他还想再多看看宁知白的笑靥,双目却被对方用手遮住:“看不见亲情、友爱与他人的善意,被仇恨一叶障目,既然这样,要这双眼睛有何用?”
    “不行,”宁知夜喃喃,“我还要留着这双眼睛看你。”
    “……用一只眼睛看就够了。”
    宁知夜又举起了刀刃,却突然听见从极远之处传来一声笛音。
    那清锐的笛音,犹如一枚坚利箭矢,破空而来,插入是耶非耶之境的琉璃壳,眼前的宁知白如瓷器一般片片碎裂。
    “——不,别走!我照你说的做了,为何还要离开我!”
    宁知夜目眦尽裂地狂叫:“哥……宁知白!你要我剜目也好,挖心也罢,做什么都好,你留下来,我听你的话,绝不犹豫!!”
    他毫无迟疑,将剑尖刺入左眼,顿时鲜血涌出,冰冷剜骨的滋味几乎令他失去意识。
    清越笛声原本延续不断,忽然破了音,变得尖锐难听。
    宁知白还是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软温暖,却令宁知夜厌弃了很多年的怀抱。
    那人如抱婴儿似的将他搂在怀中,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我儿!”
    -
    叶霁被李沉璧用一个霸道的姿势护住,后脑被压着,被迫将脸贴在他脖颈间,隔绝了外界。
    嗅着那熟悉的体香,叶霁竟生出了在那玉白皮肤上咬一口的冲动。但顾念李沉璧半病半昏,而且时机也实在不对,只好作罢。
    他脑袋被搂住,看不见此时发生着什么。他想问那一剑是否真把宁知夜掀死,脱口却是:“沉璧,你醒了?身上还难受么?”
    李沉璧毫无回应,像是入定了一样。叶霁又叫了他两声,依然没动静。
    叶霁隐隐觉得不对劲,挣动身体想把脑袋冒出来,怎奈李沉璧的怀抱就是个软囚笼,没有十年深功难以逃脱,他修为在时还有一搏之力,现在只能认命受束。
    那一头传来的声音犹如困兽撞笼,宁知夜像是忽然入了魇,翻滚、嘶喊、胡言乱语,没了半分之前的疏离冷静,叶霁立即怀疑这是走火入魔了。
    那声声泣血的诉白,在叶霁听来十分刺耳,忍不住猜想这厮在梦魇中究竟看见了什么。
    他苦笑一下,心中腹诽:不管这小子梦里看见了什么,我肯定是那个恶人。
    宁知夜发出的动静越来越惨烈,饶是叶霁也实在忍不住了,低斥道:“放手,让我看看!听话,李沉璧!”
    清越笛音出现时,李沉璧浑身一震,力气松懈下来。
    叶霁趁机滚身而出,揉揉双目,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愣住了。
    宁知夜躺在血泊里,从头到脚血肉翻飞,全是深可见骨的重创。五官被殷红色糊得看不清,一只眼睛更是只剩血洞。
    看样子,比当时的自己还要惨上一些。
    ……总不会是被他斩那一剑的威力吧?
    叶霁定了定神,冲宁知夜身边的黑袍人略一抱拳,沉声道:“宁前辈。”
    黑袍人慢慢朝他转过脸,面容姣丽,神色凄哀。这倒是个活生生的怨美人了,与宁府见面时那副泥塑木雕的模样截然不同。
    宁镜馥为何会在这里?
    他和宁知夜的那一场打斗中,毁坏了对方随身挂着的那个小血瓶。难道是宁镜馥在身上的咒术解开后,恢复神志,察觉出事有蹊跷,便赶来了策燕岛?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个英眉朗目的紫袍男子抱着昏迷的凌泛月,输送着灵力,满头是汗:“怎么弄成这样,怎么就弄成这样!宁妹,我叫不醒泛月,你那边如何啊?”
    叶霁瞧他眼熟,想起来,这位就是凌泛月的亲爹,玉山宫宫主凌晴山了。
    两个响当当的一代宗师,山巅崖顶任意来去,忽然出现在这里,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当然也与他失去灵力,五感不敏有关。
    想到宁知夜透露的这二人的秘辛,叶霁看向凌泛月时,心情颇为复杂。长吐一口气,撑起身体,挨靠着李沉璧坐下。
    李沉璧顺势将他一搂。叶霁见他脸上的烧红转成了苍白,嘴角鼻下都有血迹,不是好兆头,用目光投来焦急的问询。
    李沉璧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没事”,不甘地睨向对面,恨不得在宁知夜身上烧把火,将此人立地化灰。
    气氛寂静且尴尬,还有几分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宁知夜在母亲的气息里扭过头,气若游丝:“别对着我哭,别叫我儿。我死了,你还剩一个儿子,伤心什么。”
    宁镜馥痛彻心扉,平生第一次风度尽失地尖叫道:“泛月不是你的亲兄弟!”
    “我从来都没有与你师父……泛月更不是你的亲兄弟。我这辈子,从头至尾只有你父亲一人,你的亲兄弟,也只有阿白一个……”
    宁知夜在她的泪水里抬起头。
    他眼前没有会笑会说话的宁知白了。
    宁知白的尸骨,依旧静静地躺在盘错的树根下。刚才的一切都是幻梦,但自残的每一刀,却是真的。
    宁知夜用仅剩的眼睛,从母亲的臂弯里看出去,一个人在不远处盯着他,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冷酷。
    宁知夜想象不出,一张那么美的脸上,怎么会出现出那么残酷的表情。
    他早就抛弃了生死,这一刻却觉得可怕。
    好在李沉璧没机会看他太久,叶霁抚胸咳了两声,便吸引走了他的注意。
    叶霁察觉出了不妙,揽住李沉璧的肩,将他拉向自己,对宁镜馥颔首:“宁前辈,您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此地?”迟疑了一下,“是因为宁知夜用来控制你的那个血瓶么?那个血瓶让你们母子心意相接,他的所想所为,你其实都洞若观火,只是无法阻止?”
    宁镜馥的肩抖了一下,并没有回答,神情惨淡地道:“叶仙君,我有一事相求。”
    李沉璧马上道:“他必须死。”
    宁镜馥道:“我可以用我的命来换。”
    宁知夜原本已经闭上仅剩的那只眼,闻言睁开一线,目光复杂。
    凌晴山走来挡在她身前,客客气气地打圆场:“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吧?千错万错,都是凌某人教徒不严,有什么得罪两位仙君的地方,改日我定带这恶徒来长风山负荆请罪,彼时要打要罚要杀,悉听尊便。”
    李沉璧连看也没看他:“你不是他,怎么能拿你的命来换?”
    凌晴山被这么个后生忽视,十分尴尬,把脸一沉。宁镜馥俯首道:“我是他的母亲,他的罪过,说到底是我生下他的罪过,是我生而不教的罪过。”
    “胡说八道,”凌晴山不满地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样请罪?还要替他抵命?这事我来做主,先回门派养伤,把事情弄清楚了,这孽畜要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玉山宫自会给出一个公正交代!大不了我亲自押着他去长风山谢罪,你不许这样低三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