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片肩胛,被鬼血藤洞穿之处至今还在隐隐作痛,牵制着日常的行动。
但叶霁却不太在意,这点痛对他来说轻如鸿毛,趁清晨日色入院,从墙上取了剑,准备去院子里行几遍剑法,晒一晒快发霉的筋骨。
“哥,祖宗,你快歇着吧!”上官剪湘抱着一叠书札踏进他的院子,高呼,“小心你的伤!”
叶霁垂下剑尖,对他一笑:“我已经好多了,不妨事。”招招手,让他把书札抱过来,“这是潇爽台的卷宗?”
上官剪湘端端正正地抱着卷宗,让他在自己怀里翻阅:“苏师妹的手笔,请你拨冗过目一遭。这些日子积了不少,有得你看的。”
叶霁一目十行,大略翻了翻:“……这段日子,派里接了这么多委托?看来今年不怎么太平啊。”
“你这阵子闭门修养,多少人心里挂着大师兄,眼巴巴想来看望你,都被内侍弟子挡回去了。我看你精气神养得不错,今天要不要见见谁?”上官剪湘叹道,“尤其是小钟,快把你门槛踏破了。”
叶霁从苏清霭灵秀的字迹里抬头,琢磨着道:“行,你告诉燕星一声,我今天问问他的武学课业。还有苏师妹,晚些时也请她过来一趟。”
上官剪湘去传话了。
山间微风和畅,上官剪湘慢慢蹓跶,转过一处石峰后,被刮来的凛冽剑风掀起了额发。
他嘟囔一声,手搭在眉毛上,朝剑风的来处望去。
一片林木环合的空地上,果然有人在练剑。
身形潇潇,剑刃雪亮,都笼在一团碧光中,偶尔看清那人的一突一刺,像是在海浪中瞥见惊鸿游龙。
真是好剑法!
有师父的真传!
上官剪湘几乎要拍手叫绝,飞快地思索着门派中谁已达到了这种境界。
思来想去,除师父外,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人,现在还连剑都拿不利索呢。
那人察觉到了他靠近,剑招一收,站定在那儿。因他骤然收回剑气,被圈在剑风中的树冠枝桠,竟纷纷朝他倾倒下来。
等一片浓翠弹回了原地,露出张白璧无双的脸来。
那脸上还覆着细细薄汗,一双凤眼冷冷睥睨着他,似是不满被打扰。
“李——李师弟?”上官剪湘咽了口唾液,干笑道,“真是你啊。你进步如此神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觉着你的剑法,已快有师父他老人家的火候了,真是了不起。”
李沉璧没搭他的腔。
上官剪湘轻咳一声,试探着问:“大伙儿明明学的同一本剑谱,却比你差远了。回头去武场赐教一番?教教那帮不长进的。”
李沉璧言简意赅道:“不想去。”又补充一句,“我的剑法都是叶师兄所教。”
上官剪湘知道他脾气乖僻,只有叶师兄吃得消,也不在意,笑道:“叶师兄养伤期间,去不了武场,也管不了那帮爱偷懒耍滑的小子们。你为他分分忧,不是挺好的?不然以叶师兄的脾气,恐怕伤还没养全乎,就要拖着剑去武场训人了。”
李沉璧也有这层担心,目光沉沉,思虑了起来。
“沉璧师弟,我知道你很聪明,也有天赋,”上官剪湘见说动了他,从无形的压迫感中解脱,舒了口气,“你要是乐意用心上进,必然是叶师兄的左膀右臂,他就不用一人操全派的心,又要带伤看那么多卷宗,还要抽出心思照料师弟师妹们了。”
李沉璧倏忽朝他转过脸,皱眉道:“他很忙么?”
“你应当知道啊,”上官剪湘有些不相信,“这么多天了,你都没去看过他?我以为他至少会见你的。”
李沉璧擦擦脸上的汗水,吐出五个字:“……他才不想见。”
这脾气闹的,果然还是个半大孩子。上官剪湘对这小师弟的一点忌惮全然消散,甚至生出些怜爱来:“你和叶师兄的关系,我其实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吵架了?”
李沉璧这才认真地瞥了他一眼,虽然仅此一眼,还是用“瞥”的。
上官剪湘见得到了默认,都恨不得搬个板凳来与他促膝长谈了,抚掌道:“那也不该这么多天不说话,总得有人先开这个口,不然感情都淡了。我认识他比你早,叶师兄这人吧,和你闹着玩时,道个歉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若是较真起来,只要他觉得自己没错,你就是用刀子,都撬不开他认错的口。”
李沉璧想着他的话,凝然出神:“那我该怎么办?”
“去见他,和他好好磨,把事情吵个清楚明白。”上官剪湘热衷地道,“但你得把握分寸,别把人激恼了,他的身体现在还受不起。不过今天叶师兄没空应付你,他要见小钟呢,那也是个不省心的。”
“钟燕星?”李沉璧语气陡然转冷。
“还有苏清霭师妹。”上官剪湘见时候迟了,拍拍袍袖,准备就走,“师兄今天也打算见见她。你若真有心,等明日他不忙了再去吧。”
话音未落,李沉璧雪白的衣摆在他眼前流星般划过,人已经不见踪迹。
“……真厉害啊。”上官剪湘揉着鼻尖感慨。
-
叶霁将厚厚一叠卷宗放在床头,仔细翻读。
领会过苏清霭那奇异莫测的想象力后,叶霁就对她的这些记录存了一份谨慎。生怕苏姑娘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被装订进册里,今后几十年被人拿出来翻阅,那可太不体面了。
好在苏清霭大部分时候,都认真严谨,对派中弟子接的每一项任务的情况都详列清楚,俨然一个刚正不阿的史官。只是为何写起他和李沉璧时,就有了种奇奇怪怪的味道?
在文字海里读着读着,叶霁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纸页盖在脸上,倒在床上。
他昨夜处理积压的山门事务,一夜未睡,有些撑不住,想今日还有安排,便打算浅眠片刻。
半梦半醒之际,叶霁隐约感到耳边有微风撩动,脸上的纸页被轻轻揭走了。
即使还没醒,多年的反应力也让他意识到有人靠近了床边。但那人的气息是熟悉安全的,叶霁便懒于将自己从睡梦中拔出,仍旧闭目沉沉呼吸。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眉头。
那只手像是点水的蜻蜓,掠上挺翘鼻梁,又向下去,碰到两片软润嘴唇。那手指在他唇边留恋片刻,又去柔捏耳垂。
每个动作都极其轻微,却压抑着浓烈的情绪与渴求。叶霁心有所感,一下知道了此人是谁。
第52章 醋海翻波
李沉璧的手掌热乎乎的, 有些微湿,估计是刚练过武。抚触着他的皮肤,牵引起熨贴的痒意。
叶霁只觉得那手指一下下揉着他耳垂, 却是在揉他心头上的软肉,禁不住地倒吸一口气, 准备睁眼醒来。
院子外传来一个兴冲冲、清亮亮的少年声音:“师兄!师兄我来了!”
屋里的两个人都是一愣。
叶霁听李沉璧冷而短地哼了一声,衣料簌簌,滚身钻进了他的床底下。
这是做什么?
难道是怕面对自己时尴尬,所以藏了起来?
叶霁也不去戳穿他,做出一副刚醒来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揉揉眼睛,起身将腿垂到床边, “无意”连带着被褥落到床下,遮住床底的缝隙。
少年呼唤“师兄”的声音, 转眼就在门口响起。钟燕星一身利落的浅蓝劲装,推门快步走进来, 一见他便露齿而笑, 眉目飞扬,两个靥涡有几分可爱之意。
他的热情劲头有些猛,叶霁故意威严道:“进师兄屋子,连门也不会敲?”
“啊, 啊, 我忘了, ”钟燕星猛地后退一大步,退到门后,手忙脚乱地重新把门关上,“对不起, 师兄!你现在方便么?”
叶霁扶额叹气。
钟燕星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谨慎地重新走进来:“师兄我错了。”
叶霁都要被他逗得笑了,语气转和:“没事。你跑着来的?自己倒点水喝吧。”
一来一回的几句话,在床底下的人听来,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钟燕星这小贼,见了师兄就装得如此乖顺,其心可诛!
自行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钟燕星搬了张矮凳,在叶霁床对面正襟危坐,等着对方考校课业。
叶霁随口问了他对近来修炼心法的领会,又问他可否遇到什么困境,有什么突破。钟燕星显然是早就打好腹稿的,对答如流,有些理解还颇具见识,令叶霁不时满意点头。
“师兄在我刚入门时,教我的那一招剑式’月下倾梅‘,我迟迟练不好。每次到末段,剑尖总是颤抖不止,气也聚不起来,说是’乱梅‘还差不多。”钟燕星愧然地道,“这都两年了,我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叶霁凝思一下,替他解惑道:“那一式虽然是最简单的入门式,却藏着极大的变化,就算你贯通了整部剑法,最后还是要回头锤炼它。不必沮丧,怀着平常心去体会练习即可。”
钟燕星依旧垂着头,嘟囔:“可和我同期入门的赵师弟,曾师兄,他们却比我上道得多。师兄,我是不是有些笨?要是再练不好,我都不好意思去武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