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霁听得太阳穴直跳,抬手去捂这小混账的嘴,李沉璧顺势拉过他手,搭在自己肩上。
……
李沉璧的速战速决,自然做不得数。其中有好几次,叶霁觉得再难承受,想将身上这人推开,但与那湿漉漉的凤眼相对时,又垂下了手。
叶霁手滑到石床下,碰到了李沉璧放在床角的剑,似乎并不是他常佩的那把。又摸到个结实的小盒子,是从李沉璧外衣中掉出来的。
正虚乱摸索,李沉璧见他分心,不满地用力一记。叶霁手底瞬间失了力道,居然把那盒子捏的“咔”一响,打开了。
盒子在地上先是翻滚了两圈,接着,竟钻出了一个耳尖眼圆的小兽,鼻尖不断嗅着,“咪咪”叫了两声。
在叶霁凝滞的目光里,小竹猫灵巧地钻出身子,一边轻轻叫着,一边去叼李沉璧滑落地上的外袍,试图钻进袖口里。
待看清了这是什么,叶霁“啊”了一声,惊喜非常,转过头去看李沉璧。
李沉璧微喘道:“是我们的。是我买来送给师兄的。”
叶霁心中一热,握住他手,忍不住又转头去看猫。
这一看,恰好见到第二只银牙竹猫从盒内咒光里跳了出来,对着二人抖了抖耳朵。
“沉璧,你买了两只么?”叶霁睁大眼睛,倒抽了口气。李沉璧却不做声。
紧接着,第三只、第四只咬做一团,从盒子里摔摔打打地滚了出来。
出来后似乎是觉得冷,便不再咬对方,都去钻李沉璧外袍。大概是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感到习惯安全。
叶霁一掌按上自己的额头,在满室的“咪咪呜呜”声中,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李沉璧在他说话之前,倾身将他压倒。
四只小竹猫好奇地嗅着两人散发的奇妙气息,似乎觉得他们周围格外温暖,纷纷跳上石床,蹲踞身侧,睁着水银似的眼睛,炯炯打量着他们。
烛光晃动,叶霁那双平时清明神飞的眼眸,此刻含着泪痕,时而睁大,时而半合。
被八只眼睛一齐围观,即使是不通人情的小畜,也令叶霁觉得窘迫。抬眼看那蜡烛,已快要燃到尽头,轻叹一声,将李沉璧往身上搂紧,低头亲吻他嘴唇,柔声道:“……好沉璧。”
李沉璧的身体猛地一颤。
叶霁又低低叫了他一声,李沉璧的呼吸立马急促得不像话,心几乎要跳出胸膛,鲜活地跳到他脸上来。
“……好师兄。”李沉璧晕头转向,颤声吐出这三个字,用力地回抱过来。
两人都是气喘吁吁,而烛火恰在这时,因为蜡油燃尽而熄灭了。
恍惚之间,叶霁觉得万物都消融在山洞一隅,只有怀中一个李沉璧,是活生生不可分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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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只竹猫之前在乾坤盒里颠簸得难受,等适应了外界后,在李沉璧的外袍里贴偎着睡了,正发出呼呼的鼻息。
李沉璧道:“本想等师兄出关时,给师兄一个惊喜,却没想到你先来找我了。”
“一下见到四只,这下我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了。”叶霁轻声道,“但我还是高兴。”
他拥着李沉璧坐起,两人在昏暗中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闪动的光亮。
拿起石床脚的那把长剑,摆在两人之间,叶霁端详着,问道:“这是师父的剑。竟给了你了?”
李沉璧靠在他肩上“嗯”了一声。
“我才不在多久,你就连师父的剑都哄到了手里。”叶霁道,“这下我可吃醋了。”
“师父最关心的还是师兄。”李沉璧道,“给我这把剑,便是想让我护好师兄。”
叶霁愣了一下,轻轻掰过他脸,注视着他:“你别多想。师父只是不说,其实他关心着每一个徒弟,对你也——”
“我和师父的心一样,”李沉璧打断了他,“只求师兄一世平安无忧。这把剑我好好拿着就是了,怎会多想?”
叶霁心中暖热,笑了笑:“嗯,是我想岔了。”李沉璧拿起他外衣,给他裹好,抱着他往石洞后方走。
石床正对处有条短道,通向一个在天然水池,清冽见底。大约是供守山人取水洗沐的,但已多时无人使用了。
李沉璧将他放在水池边,径自脱衣,跳入冰凉彻骨的水中,沾湿了手巾,为他细细擦洗身体。
那手巾被他用内力蒸热,两只手掌都冒出白腾腾的水雾来。
叶霁不想他浪费灵力,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来吧。”说着也要往水池里跳,却被李沉璧挡住。
李沉璧捧着他赤足,将他往上一抬推回:“水太冷,师兄别着凉了。”
叶霁瞧着肤白貌美的小师弟,怎么看都觉得他才是娇贵的那一个:“……你怎么不怕冷?”
李沉璧笑吟吟的:“看见师兄,自然哪里都热呀。不信师兄摸摸我?”
叶霁心道我哪里还敢再摸你,索性放松身躯,任李沉璧替他清理,过程不免被胡摸揩油一通,也都习以为常。
洗净之后,李沉璧又为他一件件穿回衣物,套好鞋袜,就连护腕的缠带也仔细替他系好。
至于他自己,则匆匆清洗一番,墨色外袍被四只小竹猫当作了安乐窝,上身便只穿着中衣,坐在叶霁背后,叼着发簪,替他束理长发。
做这一切时,李沉璧似是心情极好,唇角上翘,时不时看叶霁一眼。
将玉簪插归发髻,李沉璧双手从后面揽过来。
叶霁知道他正用灵流探查自己的脉络,回头便笑:“我已经全然好了,还隐隐更甚昔日一筹,算是因祸得福吧。”
李沉璧下巴垫在他肩上,声音发紧:“我时常做梦,梦见师兄在敲雨洞天修炼出了岔子,走火……走火入魔,我却不在,无人帮你。”
“修炼这件事,旁人本就无法替己身承担风险,在不在都一样。不必担心我,其实这一次我堪破境界,和十几岁时不同。”
叶霁微侧过身,示意李沉璧和自己对贴手掌,让他感受奔涌如潮的灵流,“十几岁那时,就像孤身举着一盏烛火,走漫漫夜路,周围都是险滩危崖,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只看得清身边小小一隅,只能一步一步摸着来,一个闪失就会万劫不复。”
“这次却不同。”他接着说下去,“重拾修为的路虽然难走,我却已经知道这条路是什么样的。过去我只有一盏烛火,这次却有明月星辰为我照彻九幽,我想跑便跑,想飞就飞,谁能阻我?”
叶霁与他变为十指相扣,一口气说了许多,眼中好像也有一轮明月,熠熠生辉。
李沉璧感同身受地替他高兴,望着这张朝思暮念的脸,有些飘忽出神。
见他发愣,叶霁轻吐一口气,笑了:“但我虽跑得畅快,却也是狠狠地栽了几个跟头,差点前功尽弃。”
李沉璧紧张得呼吸一滞:“啊,怎么回事?”
叶霁唇边笑意未减,淡淡道:“在敲雨洞天里,我想摈弃万念,做到太上忘情,可惜太难了。”定定地看着他。
李沉璧一个恍惚,鼻尖瞬间酸了。
他想起了分别的梅花树前,师兄那句坦荡的表白。
此时此刻,叶霁正用他的方式,平静宛转地说出一腔真情。
一股极大的幸福与快乐滋味,像是漫天洪水,朝着李沉璧卷来,令他溺死也甘之如饴。
“这次闭关的时日,比我预料中短。”叶霁道,“出关后见过了师父,我便来了乘寿山。虽然两三日你就能回家,但我想,早些见面也无妨。”
他忽然顿住,打量着眼前人:“竟把你说哭了么?”
擦去李沉璧脸上的泪珠,叶霁开玩笑:“男子汉大丈夫,为何这么爱掉眼泪?”
说到这里,叶霁忽然想起,之前将江阙送回去时,他曾蹲下来,认认真地问了小孩一个问题。
“阿阙,你口中的‘美人姐姐’,并不是姑娘家——你究竟知道么?”
江阙用着点着头,大声说“我一直都知道啊”的模样,令叶霁现在想来还忍俊不禁,瞧着李沉璧就是一笑。
他本是随口调侃,李沉璧却不知被刺中了什么,咬了咬牙。
“师兄……”李沉璧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些苦恼,“在师兄眼里,我是否不够有男子气概,是不是比不上别人?”
叶霁呛了一口:“为什么忽然这么说。谁说你比不上别人了。”
有些怅然地瞥了眼李沉璧□□,想,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李沉璧道:“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以前我总对师兄撒娇抹泪,让师兄保护我,以为这样就能占住师兄。却从未想过,这样的我是否会令师兄生厌。就连师兄答应与我相好,也不过是被我磨烦了,不得不答应罢了……”
叶霁暗道一声惭愧。
刚与这孩子好上,还没捂热乎就分开好几个月,李沉璧又是个最最纤细敏感的性子,不怪他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开始胡思乱想了。
叶霁用两指并住了他嘴唇,说道:“沉璧,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子——哪怕你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妖魔,我也早就接受与习惯了。于我而言,你怎样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