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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纪饮霜仰躺在地,痛苦嘶呜,喷呕出一大口鲜血:“你敢这样对我……你竟然……我定要把你碎尸万段……”双手徒劳抠抓着地面,却是站不起来,十指鲜血淋漓。
    林述尘脚步停滞了片刻,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说道:“十年。”
    “我能困住你十年。”
    纪饮霜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很快就被随即而来的狂怒和愤懑占据。
    出于一种精准到可怕的直觉,纪饮霜知道自己再如何舌灿莲花,也摇撼不了林述尘的心了。
    他将会被关锁在这片空旷的绝境,至少十年。
    纪饮霜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像离水太久的鱼,在网罾里猛地一挣,翻过身。
    他朝着林述尘飘渺远去的背影,发出了一声肝胆撕裂的怒吼。
    “你这个疯子!你彻底疯了!!你想毁了我,你也不顾你自己的命!!”
    纪饮霜脸上血泪混作一团,凄厉地狂叫:“这么大的结界,你能撑住多久?你能困住我多久?来日你修为耗尽神魂俱灭,我仍旧还是纪饮霜……我仍旧想杀就杀、想夺就夺!”
    “林述尘……哈哈哈哈哈……你杀不了我,你画地为牢困住的是自己!你是天字第一号蠢货,你无药可救,你比任何人都可怜可笑!你会比任何人下场都悲惨!”
    “林述尘!哈哈哈哈哈哈———林述尘林述尘林述尘!!”
    第117章 如师如父
    林述尘走了, 不敢回头。
    灵海崩竭的林述尘,背着十六岁的叶霁,一步一步走出了黯淡阴霾的关山境, 一步一步走向了一个光明世界。
    这段漫长的路途中,林述尘回想起了很多事。想起第一次与纪饮霜相遇的喧嚣酒楼、年少许约时吹拂而过的春风、并肩见证的炎火焚林、死里逃生后的破庙夜谈、一道游历过的山河风景……
    想起这些, 林述尘原本早已痛至麻木的心中,由一丝丝甜味牵头,品尝到了一种叫“恨”的滋味。
    林述尘很恨。
    恨那些扎根进纪饮霜血里肉里骨里的残忍,恨他那套不住锁不上化不去的劣性天真。
    他恨自己改变不了他。
    ——纪饮霜不会让任何人改变自己。
    纪饮霜只会去改变别人,用那些林述尘不敢想,也不愿深想的手段。有些人的命运被他由生改为死,有些人则被他玩弄得生不如死。
    这些事, 叶霁不知道,但总有一天会知道。
    林述尘相信, 若那一天真到来,他视如己出的爱徒, 会在巨大的痛苦中认清是非, 做出不违本心的抉择。
    ……若那一天真的到来,纪饮霜大概会彻底折断叶霁的羽翼。
    放弃掌门印,就等于交出了长风山,也交出了叶霁所有的庇护。长风山与叶霁, 届时就将全部握在纪饮霜的手中。
    他必须把纪饮霜推入深渊。
    可是, 可是……
    “……我杀不了他。”林述尘侧过头, 两滴泪划过苍白清秀的脸颊,对肩上的少年轻声呢喃,“对不起,师父杀不了他……”
    隔着漫漫近十年的光阴, 叶霁泪如泉涌。
    他脑子里空了一瞬,忽然间感到一阵万针齐扎的奇痛,“轰”地一声天地旋转,几乎要把心、肝、胆、肺同时呕吐出来!
    这滋味像有人推着一块巨磨,一圈圈磨轧他的灵魂,先轧成碎片,再磨成粉……这样的走火入魔,比在策燕岛深崖下被招魂阵凌虐还要难捱,自以为坚强的意志,也在这样的折磨下变得脆弱不堪,只想奔到天尽头狠狠大哭一场。
    越来越冷,叶霁全身如同泡在冰海里,经脉也成了滞涩的冰道。恍惚中,有人在急切呼唤他名字,远远听不真切,只因那微弱的救援远在冰面以上,他却溺在海底苦苦挣扎。
    绝望之际,一束光照进了他漆黑一片的视线。
    叶霁起初还以为是幻觉,眨了眨眼。视线越来越清晰,像有人掬着清水,一遍遍擦拭他的眼睛。渐渐的,耳朵也听到了声音。
    “山河湖海可以寄托心怀,师父不怪你这几次不辞离山……”
    高崖的阳光斑驳入窗,映得山斋里的琴棋书剑都朦胧发亮,树影摩挲的沙沙声里,林述尘低沉缓慢的嗓音便显得不那么分明。
    十六岁的叶霁跪在林述尘的须弥座前,默不作声扯下袖口,遮住这些时日来不分昼夜猎妖的伤口。
    他已经学会不再对心底的疑惑刨根问底,此时低头不语,伤感之中,又有几分倔强。
    林述尘抬起苍白的手指,对他招了招。
    少年叶霁膝行往前几步,看见林述尘如冬天的窗纸一样黯淡透白的面容,心里一扯,低声说道:“师父要多善养身体。您看起来越来越……”
    林述尘温吞地打断了他:“总归是要出门散心,有一个地方你不妨去看看。”
    他轻动嘴唇,向少年描述了一个云杉遍地,巨佛生苔的地方。他说,那里有一种药石,或许对我有效。你能找到最好,如果找不到,就当是去看了一次风景。
    待弄清了地域方位,少年心想,这可真远啊。但一想到对师父有裨益的药石,毫不迟疑,点了点头:“弟子侍奉师父闭关入定后,不日就启程。”
    “不。”林述尘清澈如水的目光,竟穿过了少年,落定在了身后的叶霁身上。
    叶霁福至心灵,愣愣地与他对视。林述尘看了他好一会儿,温柔地说道:“你现在就该走了。”
    话音落下,周围的一切,桌椅窗棂琴剑树影人影,像是被一张风吹卷了的画卷,簌簌抖动弯曲翻折,毯子似的将叶霁裹在其中。
    叶霁只觉得浑身一松,先前的彻骨苦楚早已无影无踪。四肢百骸如冰河解冻,自己则被一股暖流托举着不断上升,上升……
    整片识海破裂成无数碎片,一群鱼般从他的身侧匆匆游逝,抓不住也看不清。
    ……叶霁猛透了一大口气,豁然瞪开了眼睛。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潜游,在气息用尽的前一刻破水而出,浑身沉甸甸的,眼前光斑闪烁,像有人拿着万花镜不断照射他的眼睛。
    好一会儿,视线才清明起来。
    发现自己躺在一双臂弯里,李沉璧冰凉的嘴唇贴着他的额头,石雕般一动不动。
    李沉璧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目空空荡荡,已经焦心到失神离魂。叶霁苏醒过来,他竟一时毫无反应,迷迷离离,一副还在梦中的场景。
    叶霁目不错珠地看着他,一种"久别重逢"的情绪在心里翻腾。动了动血液滞涩的胳膊,正想抚一抚那张惨白的脸,却悚然一惊,大梦初醒地去看石床上的师父。
    林述尘还是之前的模样,跏趺静坐,双眸紧闭。只是又有两朵淡金色的抚生花,从肩胛骨长出,花瓣呼吸颤动。
    叶霁拼命咬牙,忍住了一声哽咽。
    他知道自己嗓子已经喑哑,此时此刻,再也叫不出那声呼唤了千遍万遍的“师父”了。
    李沉璧终于惊醒过来,见他安然无恙,灰暗沉沉的眼珠一下子雪亮得惊心,滚满了泪水。
    却没有过多举动,将头垂在叶霁肩上,发狠揪着叶霁胸前衣料,语无伦次地哭诉:“我要吓死了……我再也不信师兄了……呜……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叶霁将他脑袋按入怀中,由他胡言乱语,举头看向端坐一旁的紫云真人。
    紫云真人朝他点了点头:“距你接入识海灵桥,已过去了六个时辰。但愿你有所收获。”他弹拂衣袖,从容站起。
    “紫云前辈,”叶霁聚了聚神,他一开口,李沉璧便担忧地抬头看来,只因他声音实在干涩,“我师父的病症,真的药石无医了么?我想要他康健如初,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紫云真人叹道:“你师父这类病人,是最难办的。若说病症,你师父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十年前沥干了修为,已是毁坏了修仙者的根基。人好比一棵树,一花一叶的生长自有天道的规律,若是在一夜间强行催生出满树繁花绿叶,岂不是将这棵树的生息掏得河干海尽,将来要如何结果?他,修不成仙,他自己早就知道了。”
    叶霁心如刀割地握紧了掌心,满脑子尽是“如果我早知道”的痴想,指甲掐破了肉也没发现。
    紫云真人洞穿了他心思,苦笑一下,说道:“若说医道,你以为你师父不懂?正因为他心里全都明白,他的‘病’才治不了,也劝不了,这也就是我说的‘难办’了。”
    “您曾经说过,师父要好起来,需得要'放下挂碍’。若我能让他放下挂碍,师父能否如普通凡人一样生活,天年而终?”叶霁仍旧追问。
    .
    两人走出昏暗的石洞小径,山风料峭,树影乱摇,一片剪纸一样薄薄的月亮挂在天际。
    李沉璧柔声道:“师兄太累了,天大的事也明天再想,好么?”
    他依旧没有问叶霁在林述尘的识海中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只是走在师兄身边,寸步不离,不比他少走任何一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