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修炼功法的缘故,四方脸汉子轻轻说话,声音底色却十分洪亮,人人皆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年来,修仙界经历的风波,竟比过去五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漂星楼的邪术重现江湖,惨祸历历在目,难道真没有漂星楼余孽在其中捣鬼?我们有没有认真提防过?叶霁是否清白,这我下不了定论,没踪没影嘛——但善渊道长说的宗旨,倒是有助于匡正修仙界的底线和壮心呐!”
这话就公正许多了。立即就有许多人应和:
“有理,咱们安享太平太久,把警觉心都丢了!”
“不管有影没影,各派心里有个底就好,咱们不冤枉人,也不要掉以轻心。”
有人高声呸骂:“漂星楼真是扫不尽的死灰!若他们胆敢再冒头作祟,老子拼了这条命长剑伺候,也要把这群恶鬼斩尽杀绝!”
“到厮杀时,若我有半句二话,也算不得好汉!”
“……”
忽然一缕寒风卷过,隐隐夹杂着阴气。众口杂舌都停息了,人人觉得背后生寒,有那么一刹那间悄无声息。
年轻守山人趁着此时,不轻不重地开腔:“既然都是英雄,玄天山内正怨鬼横行,诸位好汉为何还在此地闲磕牙?”
不远处,一群竖着耳朵踮起脚尖、打手势瞪眼睛催促的守山人,脸色刷然一黑。
这小子!平日里随便搓来揉去都不敢放一个屁,今日在各派面前一开口,扫倒一片人!
方才叫得最高最响亮的人,个个都面红耳赤。涨红了脸摩挲着腰间的刀剑,一气不吭,就要往山里走。
四方脸汉子忙打圆场:“玄天盟有护山重责,守山人着急也是难免。但我们也不是闲磕牙嘛,漂星楼有死灰复燃的苗头,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大家凑在一起议一议,将来好早做打算。”
他右拳一锤左掌,脱口而出:“谁敢保证这次玄天山之乱,漂星楼有没有在里边趁机作祟呢!”
人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透骨沁凉。四方脸汉子话音一落,议论溢成了一锅粥。
年轻守山人翻了下眼皮,准备转身离开,人群里炸开一个声音:“……孟忌欢?是你么,孟忌欢!”
年轻守山人后背一僵,步履不停。
那人几步冲上前扯住他,反复打量,哈哈大笑:“哈,果然是你!你这王八蛋还活着呢!”
孟忌欢猛然回身,在他肩上狠狠一推,将他推了个跟头:“认错人了!”匆匆往前走。
那人在众目睽睽下跌了个倒栽葱,满身泥水。
四周传来隐隐笑声,他额头青筋直跳,恼了火:“孟仙君如今当上了守山人,风光神气啊,都忘了我们这些老同门了。那年玄天山大会,你在翻雪谷里算计叶霁,差点被他一剑捅死,还是我把你这条死狗背出谷地的!”
第121章 四面楚歌
孟忌欢闭了闭眼, 脸色苍白,死咬着牙钉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人拍拍泥水站起来,瞧了眼污糟的衣服, 说话更难听了:“……一副病鬼样,劲儿还挺大。我寻思你早死了呢, 没想到被人一剑断了心脉也能活。当初师父不要你了,嫌你丢人,我还给你说过几句好话。就冲这两样恩情,你也不该推我一个跟头。”
孟忌欢猛揪起他衣领,举起拳头嘶哑道:“闭嘴!”
那人勃然而怒,也去揪他衣领:“想打我?来啊!我先把你打一顿,再把你以前的好事说给大伙听听!”
两人拉扯推打, 浑然没有修仙人的雅态,惹得人人侧目。
有知情者小声对身边解释:“……原来是他。那都好多年前啦, 这人在玄天山大会上给叶霁下绊子,反被叶霁捅伤了命脉, 人还半死不活呢, 他师门就丢下他走了,也怪可怜。原来这些年留下来当了守山人,算是找了条活路。”
“行啦,两位小哥别打了, 好歹同门一场, 和和气气的么。”
“就是, 孟道友这些年也遭了不少罪,早就抵过了,何必戳他伤疤呢?”
众口劝说中,为首的守山人脸色铁青地走了过来。抽出戒律长鞭, “刷”地在孟忌欢小腿上狠命抽了一记,将他抽得半跪在泥泞里:“丢人现眼的东西!一件事也做不成!”
他横眉竖目骂完,朝孟忌欢怀里摔了个令牌:“去打开西北边那条山缝的结界,有几家仙门要抄近路过来,别耽误时辰!”
那条路布满险滩,鸟兽绝迹,就算安全的日子,众人也绝少往那头去,却要孟忌欢孤身一人跑腿。
孟忌欢垂着头,瞧不清是什么神情,没有拒绝。
他跛着腿,在无数道视线里慢慢爬起,瘦削的后背微弓着,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
这副寥落的姿态,倒令人心中难受,一个纤柔的女音轻声问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叶仙君当初真的差点杀了他?”
“好像是姓孟的对他使了什么小绊子?这样作弊的事,玄天山大会常有的。当场揪出来交付公审不就成了,何至于下那么重的手呢。”
“连他师门也当场割席绝义,可见名门大派毕竟惹不起……”
“这种事也怪叫人唏嘘,孟忌欢当年也算数一数二的新辈翘楚……一辈子也毁了……”
“……”
“由此可见,叶霁此人实乃狠毒果决之徒,和他平日里示人的良善宽和大为不同!”
善渊子原本暗恼两个活宝跳出来搅和了议题,听到此处,又立即察觉大有文章可做,滔滔不绝道:“玄天山大会上争夺名次,同辈之间你绊我一下我挡你一下,虽然不光彩,但根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过错。叶霁竟直接痛下杀手!我问问,这是几年前的事……哦,叶霁那时才不过十六七岁,小小年纪手段就如此凌厉歹毒,了不起啊。谁还敢说漂星楼对他毫无影响?魔教对他的影响,早就和毒药一样渗进他骨子里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且过去了太多年年,即使有少数当时在场的,也早记不清其中细节。人们听了善渊子的话,都暗暗点头,感到一阵森然寒意。
自然有人质疑:“漱尘君对叶霁恩深如海,叶霁尊为首徒,将来登上掌门之位就是风光无二,何至于和师门道义对着干?”
“我听说,漂星楼会给本门的人下蛊洗脑,毒药幻术无所不用。就算是天下第一好人进去,出来也成了恶鬼。”
“这事确实有!我一位师伯就是这样被捉了去,之后彻底移情改性,正直如铁的一个汉子,竟变得对漂星楼死心塌地,生生疯魔了。”
“仔细想想,善渊道长的言论其实并不为过,谁知道漂星楼曾对叶霁做过什么。人心天性,在小时候是最容易受影响的。”
一声声敲荡人心的钟鸣巨响,随着呼啸的北风荡来,冻雨潇潇而下,人们不由缩紧了脖子。
“各位道友,略歇一歇脚,就请移驾出发吧!确实不能再拖了。”
为首的守山人抱拳团团行礼:“渡冥狭间的口子正越撕越大,让邪祟跑出来玷污了玄天山的仙产,岂不是大家共同吃亏?”
众人这才收拾神兵法器,心思各异地纷纷起身,呼朋结伴准备继续启程。
善渊子意犹未尽,也无可奈何,只得随着人流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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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山里树木葱茏,冬天也不掉叶子,此时都覆上了白霜。因灵气充沛,时时处处都能见到鲜绿色的嫩芽破土而出。
众人歇了一阵子,都养足了精神,长长的一条队伍,走在两道山壁的夹缝间,兵器撞击啷当作响。有的兴致高涨,议论热烈;有的则畏缩忧虑,垂头不语。
道路狭窄,两旁的山壁犹如两只巨兽相扑,只露出一线天穹。
一阵阵寒冽的草木幽香,裹在雨里,随风送来。
与此同时,东山门的一个守山人抬起了头。
他打量着眼前的黑影,笑说道:“道友是从哪里来?要验了令牌才能过去呢。要是忘了带在身上,有本门派的身份证明也行,这时候也计较不得许多了……”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从黑袍下闪出,守山人的头颅立即飞了出去!
那守山人犹如一截被砍断的木头,喷涌鲜血,轰然倒地。
变故乍起,在场之人如木偶般傻在原地。
黑夜中,无数装束一模一样的黑袍人倾巢而出,利落地割断了他们的咽喉。
一大群鬼魅似的黑影,正悄无声息的掠过树梢、掠过草地、掠过山崖。
黑影们的宽袍犹如一片片黑云,将他们的面目遮去。
他们在莽莽榛榛中时起时落,却听不见一丝呼吸。
他们的体温,冷过今夜的月光,冷过他们手中的刀剑。
这些飞奔时如乌云般的黑衣人,在跃上高崖时,又变成了狩猎的群狼。刀剑在月光下折射雪亮,正是野兽亟待嗜血的牙齿。
一线天中,一人忽然捂住了腰间的嗡鸣的长剑,脸色乍变。
接着,第二把、第三把……许多把长剑同时发出鲜红的剑光,在鞘中震动大噪。与此同时,人们掌心的照明符火,纷纷应声而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