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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日落
    新年前那一夜,闻邵锦在家,闻家大宅。
    荣氏宴会后的周一,日升航运股价稍涨,日升航运管理层释出新闻,有望一个月内谈妥北海新航线,彼时跨大洋长程运输无须穿越巴拿马或好望角,所需天数更短,成本降低获利上升。
    另,日升航运与北湾荣氏关系不错的消息同样在市场上利多。
    没想下午娱乐版面空降猛料,收到风的时候,刘婉君打电话给闻邵锦,说这压不住,网路爆料,已经扩散了。
    「荣四少爷检察官荣宇天密会日升航运主席闻邵锦,闻氏千金送重礼高调祝贺荣老夫人生辰,志在荣氏孙媳?」
    「丑闻缠身的闻氏,新主席闻邵锦只身求荣。」
    「荣检察官无惧司法审案界线,私下与闻氏主席浪漫约会,甜蜜抱抱。」
    「司法是否与权贵勾结?权贵出身的空降检察官真能维护司法公正?」
    图片是几张两人宴会后宵夜,以及滑冰场相拥的照片。
    Maggie屏住了呼吸,公关室主管立在闻邵锦桌前,一时没敢吭气,执行长James略略有些迟疑,「Wendy,那个......荣氏真想参与我们集团贷款?」
    这可是天大好消息啊!
    若有荣氏担保注资,日升立刻宣布扩充船队都不是问题。
    「只身求荣」谐音标题,闻邵锦还是忍不住想笑,可能本来想写「卖身求荣」但大约怕被日升律师告到脱裤,改了一个字。
    消息攻击的重点不是闻邵锦,而是荣宇天,但从闻邵锦绯闻入手烧起来的火势比较大,比较壮观,吸引眼球,毕竟有什么八卦比一个失婚女人的私情更让人兴奋?她丈夫是天怒人怨没错,但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想犯的错,不新奇。
    闻邵锦就不一样了,权贵千金私底下也这么淫荡?都想留言+1了解其淫荡程度,腿能开几度?怎么勾引的荣四少爷?与荣检察官私底下玩什么姿势比较多?
    一个女人搞事业?还不是靠男人帮扶?哎,女人能有什么聪明才智,原来还是靠腿中央啊?放心了,她不会碾压众人自尊心的,此时权贵与平民,只要是男性立刻纵向结成同盟,再怎么贵的女人也是靠睡得道升天,真理啊,果然没错。
    八卦归八卦,日升航运股价应声上扬,就像闻邵锦当时对荣宇天说的,他受的实质伤害会比较大,有传言他会立刻被内部调查,检察总长招回,离开高滨的案子。
    绯闻,日升航运公关室铜墙铁壁全然不予回应,集团主席的私事,又没犯法,只要股价不跌,股东都是没有意见的。
    甚至不少人打电话过来道贺恭喜,喜帖一定要广发啊!都是自己人,闻主席梅开二度一定包红包到场支持。
    闻邵锦这女人真不简单,前夫逃亡还没个人影,已悄悄抓住金龟婿准备好将自己嫁入荣家,荣宇天那是什么人?叁十五代社交圈他大约是硕果仅存的黄金单身汉了,家世顶尖风评也好,一颗矜贵翠玉白菜,竟被闻邵锦这失婚女人拿下。
    没经验的果然还是打不过有经验的,名媛圈子里多少恨啊。
    「老板,这阵子还是没事不要去什么百货店、高级餐厅什么的闲晃,有什么都交给我网购吧!」Maggie怕她被何荣宇天相过亲的千金拖到后巷一顿毒打,又吩咐司机兼保镳的徐子珺务必好好保护闻邵锦。
    闻邵锦翻了个白眼,霍旻笑得摔到地上,小Maggie真真可爱。
    荣宇天打电话过来致歉,闻邵锦说没事,他应该比较焦头烂额。
    只没想到荣氏银行那头真的联系了闻邵锦,商业与私事不相干,其实日升航运目前看来是非常值得投资的公司,因前主席闻邵鸿乱搞,其股价一度低迷。
    闻邵锦接手之后,一连串大刀阔斧的变革,俐落不拖泥带水,尤其赌船与北海航线皆是非常赚钱的业务,她与他的哥哥不同,目前观察下来是一个成熟的决策者与掌舵人,她请来的新任执行长过往亦战绩彪炳,而日升股价虽缓步回升,现在仍然是非常好的切入点。
    在商言商,不聊绯闻,荣宇谦在电话中半句没提自己小弟,两人谈了一会儿,交由下面的部门推进。
    准备正式合作。
    正式发布消息时,日升股价将再大涨一波,而闻邵锦与荣宇天的八卦也会越演越烈。
    卖身求荣就卖吧,活在这世上,谁又不是出来卖的?
    只不过这场爆料的后面,是什么人呢?
    跨年那夜,闻邵锦思索这个问题,管家钟姨忽地奔来,「小姐,老爷状态不大对,已经叫医生了。」
    搬出去又搬回来,从闻小姐成为何太太,最后重新成为闻小姐。
    天冷后,闻尹东的状态每况愈下,身子剩一袭骨架,目光混浊,里头牢关的灵魂也混乱了吧。
    与外界隔绝,恨啊伤啊悔啊过不完的四季,只能独自消化,无处纾解,就像身上的屎臭味。
    他以为闻邵鸿死了,亲亲独子早一步踏上彼岸竟没等自己这个老父亲,阿鸿就算曾经不懂事,勾连何家阴害自己,那是一时失误,不,阿鸿向来性格软和,定是何家逼得他。
    阿鸿多么乖的孩子,他早知错了,他看得出来,自己亲生的儿子怎能不了解?
    没想到那日阿鸿转身,即是父子此生最后一面,他说,「爸,我走了,去你说的巴拿马。」
    巴拿马啊巴拿马,这么远,想起来便泪流,这副躯壳还能为他所控的也只有眼泪,早十年将闻邵鸿送去巴拿马磨练,他就能成器吗?
    而女儿,多狠,连阿鸿最后一面也不推他去见,丧礼呢?为什么连丧礼也不让他参加?就算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也该面对面了结此生亲缘?她明知自己最爱的人就是闻邵鸿。
    是,她当然清楚,太清楚了。
    所以搬回来后日日和他温情问安,说日升航运越来越好,没了他俩父子,什么事都越来越好。
    当年妻子深信命理,愚妇啊,家世好归好,但有人的迂驽与教育程度无关。
    一次,算了命回来郁郁寡欢好几日,说什么女儿命硬,什么孤星高悬,要性别对了又早生百年怕是乱世枭雄的料,放在现在给她找个什么人家好才好喔?相反的,儿子命薄,至于老子嘛......妻子的目光转到他脸上,咬住了舌,一副怕一语成谶的不祥脸。
    倒是说啊!他问。
    这么宝贝的儿子怎能命薄?大师有没有解?多少钱可解?比起自己,他先问儿子。
    解解解,你以为解数学啊?然后大师开始打嗝,雷声一样,他走的是神灵附身这一派别。
    他一愣,大师这么说?妻子点点头,怯怯的,「我打算再找别的大师问问。」
    所以当年大师到底预言自己如何?他怎也想不起来那场对话的结尾,妻子到底说没说?
    说没说都到了结局,他知道,昨日便知了,灵肉分家前,能预感自己。
    昏睡一日夜,闻尹东忽地清醒,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请乘客放下一切随身行李,名利场中渴生渴死,心境置换好轻松,孤魂野鬼真自由。
    忽然肺也能控制了,活鱼摆尾似地跳动,他大口大口急促呼吸,引起了看护的注意,辛苦了,肺脏,辛苦了,心脏,最后一哩路,他突然懂了感恩。
    闻邵锦赶来,一进房,闻尹东的目光绕过来,清兮明兮,她懂了,回光返照,要叙别此生了。
    母亲死于一场意外车祸,没有道别的机会,这一次,要说什么呢?
    据说灵魂上路后还得跋山涉水好几日夜才到枉死城,一路有人领着集结灵魂,行旅队伍渐渐壮大,像学校校车但是没有车坐,靠腿靠飘靠什么都好,任你生前权势滔天此刻只能靠自己,赤裸裸新生训练,沿途一站站接人,不知道高滨市这一站靠前还是靠后?
    她床畔坐下,两人相望,她等父亲先开口,如果还有什么想说,但他中风了,应该开不了口,她想着该说再见、说南无阿弥陀佛,又或者阿们?
    听说缘尽了的人是不会想再见的,无感,面对面遇上了也只会无罣碍错身,连回望一眼的念头亦不会有。
    没想到闻尹东张张嘴,哆哆嗦嗦,竟吐了字,他眼中一喜,连嘴部肌肉也能控制了?再感恩。
    「密......,你......母亲......身份......」几个字,异常模糊,闻邵锦一时没能明白,他又拼了力重复一次,依然前言不搭后语。
    没有开场白也没有前因后果,只是几个字,是她父亲的风格,也别开场了,问什么你好不好,我好不好。
    闻尹东望着女儿,一开始急切,后来一口气泄了,一个瞬间自顾自地放下,轻松了,儿子闻邵鸿死就死了,缘分要散了,也许还能相逢也许不能,这么简单的道理怎能纠结这么久?
    那目光一变,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闻邵锦怔怔盯住他,火焰、熔岩、午夜梦回静思冥想消磨不掉的怒恨,一下安静退场。
    闻尹东再说不出什么,此生最后气力完全用尽,成为目光用在女儿身上,其实最像自己父亲闻鹤年的从来都是闻邵锦,算命的说她若早生百年能做枭雄吗?
    他想微笑,做枭雄也挺不错,很帅气。
    「爸......」喉头将这个字挤压出来,这一刻,她几乎决定不要弄死闻邵鸿了,让父亲安息,但其实他已经安了,她从他的目光里清晰知晓,他心安了,一息尚存时抓紧时间自个儿证悟了,无论知道不知道,心安不安从来与外在无关。
    自己的数学题要自己才能解,大师数学不好帮不了。
    「哥没死,他活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陌生。
    闻尹东望她的目光没变,她以为听见闻邵鸿的消息他多少能有一点喜,开心上路。
    但他很平静,人都是要死的,世间走一遭看过谁活着回去?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有喜就有悲,So  funny,悲喜都不好啊,女儿,弘一法师临终只留四字「悲欣交集」。
    她深望那两潭湖水,抱元守一,此生名叫闻尹东的人要启程了。
    她即将成为孤儿,也许自己刚出生那一刻,父女间也曾这么相望过只是她不记得。
    日升日落,缘起缘灭,眼中两汪泉影黯淡下去,他唇角却抿起一点笑意,解脱了,从牢笼中解脱,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