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炎能察觉到,他对自己抱有敌意,原因不明。
    他们仅是不凑巧的合作状态,关系敷衍。
    此刻,他以白隼的状态再度抬头,还未看清便被轻轻托住。
    青年低声撒娇。
    “给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白隼怔怔地被他抱入怀里,如同标本般不敢动弹。
    修长的十指探入细密的翎毛里,放松又绵长地轻揉。
    秦白炎原是僵在他的怀里,却因着这种本能不由轻叹。
    四肢百骸都被轻抚得酥软畅快,随着闵梵指尖的推移,如同有细碎的电流游荡来去。
    秦白炎从未想过,另一个同性的臂弯会如同暖巢一般,让他无法脱离。
    自尊心不允许,本能却绝不肯走。
    闵梵在看电视,下巴虚虚抵着小鸟的额头,偶尔轻掐它的羽管。
    他的指尖纤细薄长,指甲透着浅粉色,指缘白皙如玉。
    秦白炎忍着赧然停留着。
    偶尔,青年的掌心划过他的头顶,柔软的像花瓣被风拂来。
    它仰头望着他的脸。
    鹰隼的视力,可以在万丈高空瞥见草原里疾驰的鼠兔。
    这样敏锐的观察能力,往往会放大近处的瑕疵。
    可他看他时,只像在看艺术品。
    从下颌到薄唇,再到偶尔停留的视线。
    闵梵漂亮的无可挑剔。
    他的脸庞犹如白瓷,眸深鼻挺,清幽的香气萦绕身侧,令人安神。
    鸟类的印记刻痕在暗暗作祟。
    秦白炎陷入在昏然欲睡的状态里,不自觉地一直在望着他。
    人类的意识犹如漂浮在梦境,羽裔的渴望自内心的深海涌现。
    闵梵是他化身为鸟时,第一眼看见的人。
    甲状腺激素如同烙印般,把安全与亲近这两个词,与闵梵本人烙在一起。
    此刻被抱在怀里,便如同沐浴在全然的爱意之中。
    秦白炎已有些无法抬眼,意识飘忽起伏时,仍不断地想要找回理性。
    他不该这样。
    闵梵的呼吸声轻浅又悠长,让他沉默着忍受心率加速。
    电视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怀中白隼表现得焦躁而不耐。
    为什么要看电视。
    他望着他这么久,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被回应。
    不,不对。
    秦白炎勉强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不该亲近闵梵。
    他们并不熟悉,也本该毫无瓜葛。
    他们……怎么会……靠得这样近。
    秦白炎再次坠入梦中。
    一连反复四五天后,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两边的经纪人都等得火烧眉毛,得知终于可以进组时才松了口气。
    小情侣吵完架了吧,该各自营业了。
    《白墨》是港澳台合拍的商业大作,导演萧步川是业界知名鬼才,早年喜剧电影出身,现在更是能把观众喜好手拿把掐,名字便是响当当的招牌。
    这电影预计明年春节档上映,剧本汇集多个热门要素,两年前立项时便是香饽饽。
    听说许多老演员愿意自降片酬演他的戏,年轻演员更是恨不得贴钱。
    不为别的,现在娱乐圈竞争换代都太激烈了,想在观众面前多刷点眼缘口碑不容易。
    故事背景虽然是在香港,许多室内戏都在横店搭景。
    男一男二相继进组,包下的总统套间都位于大套间的顶楼。
    2502&2501。
    独立电梯,专人负责饮食,空间阔绰装修典雅,好处很多。
    秦白炎逐渐能适应白天做人晚上变鸟的节奏,在公开场合一直与闵梵保持距离。
    他话很少,以缄默对抗着隐秘的渴望。
    闵梵对此并不知情,仅是松了口气。
    他不喜欢任何人粘着自己。
    哪怕秦白炎样貌俊朗,算顶尖的浓颜系熟男,偶尔看一两眼就行,不熟。
    飞机上,两人隔得老远,双方经纪人又在靠眨眼睛猛发电报。
    [到底怎么回事?吵架了?]
    [你想多了,人家在外头总得演一下吧。]
    [也是,但我总觉得秦哥气压很低,心情不好。]
    距离开机还有三天,闵梵吩咐助理简单归置好行李以后出去,自己在旁边喝柠檬冰茶。
    “梵哥,”助理道,“这大树杈是……”
    “风水摆件。”闵梵说,“风水先生说我五行缺木,床头客厅都得摆两件。”
    助理上下一瞧,看树杈配木台配锯木屑,暗道梵哥补得好猛,跟着点头。
    “你还真信啊?”闵梵笑起来,“我朋友在养信鸽,偶尔会飞过来找我,你看见垫料脏了记得帮我换。”
    “好嘞!”
    众人走后,闵梵给秦白炎发消息。
    [闵]:过来吧。
    秦白炎原本裹着毯子在看剧本,看见手机一振,不由皱眉。
    现在才下午五点半。
    不悦感悄然滋生。
    他希望自己早点变成鸟?
    他秦白炎的价值,存在的意义,就是变成一个毛绒玩偶,再无别的?
    秦白炎当初推开化妆间时,确实是事出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失控爆发的边缘。
    他当时暗自祈祷过,自己不要被那个什么新人威逼利诱,再想割席都可能被敲诈一番。
    闵梵分文不取,对任何人都礼貌疏远,反而更让男人心里更躁。
    总统套之间有道暗门,被敲了两下。
    闵梵打开门,示意他去客厅坐。
    秦白炎内心不悦,面上更是冰冷漠然。
    “辛苦闵先生为我准备鸟架。”
    他裹上毯子,准备变回那只绒羽斑斓的白隼。
    “你在干什么?”闵梵转了一圈笔,敲了下本子,“剧本在这。”
    差点遁去的秦白炎:“……”
    “你睡得很早吗?”闵梵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六点,至少教我两个小时,方便吗。”
    “嗯。”
    《白墨》的第一幕,便是黑客陈专在帕金森发作的情况下,一个人用电磁干扰炸了半个香港的电路系统。
    秦白炎负责饰演看似温良的金融大佬陆方,开局是被害人,中场是嫌疑人,最终反转又有双重身份,爽点十足。
    陈专虽然被划分到男二番位,但与他的对手戏均是剑拔弩张,看点很猛。
    “帕金森不好演。”秦白炎检查着他这些天写的人物小传和分析,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闵梵已有答案,仍是再度思索片刻,说:“自我对抗。”
    秦白炎翻页动作一顿,定神看他。
    “有种街舞叫popping,用肌肉的快速舒张来表达震颤。”闵梵说,“我反复看过这种病症的录像,融合了一点自己的理解,演一段给你看?”
    秦白炎仍凝视着他。
    他惊异于闵梵进状态如此之快,聊起演戏好不忸怩,能落落大方地展现自己。
    更在看这个后辈的悟性。
    做艺人,闵梵确实冷若冰霜,始终端着疏远的贵气。
    但做演员,他做事半点犹豫都没有,很敢演。
    许多专业演员要学很久的解放天性,去表演动物,靠模仿出格的动作来放下对外界眼光的在乎。
    秦白炎本准备教一些这方面的技巧,却发现闵梵根本不需要。
    他凝神看他演完第一段,说:“意思是对的。”
    “缺情感,所以不真。”
    “您说。”
    秦白炎喝了一口黑咖啡,开始给他讲戏。
    他没有执着于某一段戏的具体演法,反而先从香港被冲击金融界的至高地位说起。
    从港交所到上交所,从时代的洪流,到一个残疾程序员的贫瘠生活。
    茶几上放着一碟翠色的开心果,偶尔被剥开一两个。
    秦白炎控制着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剧本上。
    他不能坐得离他太近。
    印记刻痕再度烧灼着,让他偶尔失神。
    闵梵浑然不觉,只以为对方是在给自己思考空间。
    他学得专注,把角色一点点吃透。
    开心果逐渐见底。
    秦白炎靠着坚果卸掉一部分烦躁感,但因为抗拒着本能欲望,他渐觉疲惫。
    学完一段,笔记本前五页已被红蓝黑三色写满。
    “您吃晚饭了吗?”
    “没有,”秦白炎轻揉鼻梁,说,“随便点个沙拉就行。”
    闵梵按铃,示意客房服务推门进来。
    他仍旧只吃一份谷物碗,酸奶上洒着藜麦和奇异果,三文鱼片码列整齐。
    秦白炎看着三文鱼片,呼吸渐轻。
    一碗带着血的鞑靼牛肉被放在了他的面前。
    赤红的,柔嫩的,点缀着生蛋黄的带血牛肉。
    旁侧还点缀着牛血块,羊肉酱,刺山柑。
    他抬眸看他,后者平静回望。
    仿佛在说,
    不用演。
    我知道你在渴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