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好的倒是差不多了。”
    男人望着蒙蒙变亮的天色,忽然开口。
    几天前裴峰发疯的时候曾经殴打过他,几巴掌重的惊人,如今却已经几乎完全看不出来。
    木生仰头喝水的动作没停,直到喝完,他才抹了抹嘴,说,“嗯。”
    “那天多亏你。”他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这么看,其实我要谢你的事情有好多。”
    谢林川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答话。
    他很累,这些天几乎没怎么休息,夜里也睡不多,昨夜更是一个通宵。
    过度劳累给他的感受是后颈密密麻麻的酸疼感,这种不适甚至让他很难立刻入眠,即使他知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睡一觉比什么都来得实在。
    所以他下意识来找木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想听他说话,想待在他身边,想随便听他讲些什么。似乎只要木生再说一句话,就一句,他就能好得多得多。
    想钻进他的怀里,想抱着他,想接受他的吻。
    可他又不想把这样的自己告诉他。
    木生是个正儿八经的人,上学的时候收情书收到手软,如今过了十年,还是有能让医疗队的小姑娘还是都私心想要多照顾他比别人多一点的能力。
    这些天从对他的猜忌调查,再到跟他莫名其妙地变成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谢林川已经能从细枝末节中知晓他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如果可以,谢林川想要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好自己的一生。
    木生不该是一个孤独的人。他受人喜爱,十年前谢林川没有立刻跟人告白,就是觉得这人太好,觉得他应当融入人类社会,应该有子女承欢膝下,有个爱他的妻子,有一个家庭。
    他应该美满而幸福,而不是像自己一样,碌碌无为了这些年,眼看着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到头来仍然徒留自己一个人在时间的长河里刻舟求剑,止步不前。
    可他犹豫的结果却是木生身上这一身伤。
    谢林川恨死自己了。
    谢林川笑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故意引他多说些什么地低声说:“那你要怎么谢我?”
    “以身相许?”他故意逗他,“以命换命?”
    青年没有说话。
    “你不舒服吗?”木生忽然问。
    谢林川下意识:“没有。”
    “想睡会吗?”木生没有理他,接着说,“大部队起床还需要很久,你可以先睡一会儿。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不用。”谢林川皱了下眉,打断他。
    “又没什么大事,”他再次清了清嗓子,有些烦躁地说,“我回去睡也一样。”
    “回去了以后,他们肯定又要把你派到别的地方。”木生拧了下眉,语气有些无奈:“……甚至不需要他们派,你自己也会申请多去几个地方。”
    谢林川沉默了。他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固执,金色的眸子暗暗发光。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像是僵持。
    良久,谢林川微微叹了口气。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说,“不要把你的能力用到我身上?”
    木生没有答话。
    他慢慢地伸出一只手,盖在了谢林川的眼皮上方。
    谢林川像是被人定住了,除了面部微小的动作以外,其他的什么都动不了。
    他甚至能够感受得到男人掌心里的温度,可木生并没有把手完全覆在他的眼睛上,手心与男人锋利的眉眼仅仅相隔半寸,却一分也没有靠近的意思。
    “没有。”木生轻声答,“你现在说,就从下次起开始做数吧。”
    谢林川根本无法挣扎,浓浓的困意击碎了他所有的不适,像是被温热的潮水不容抗拒的吞没。
    周遭的一切声音逐渐远去,清晨的鸟鸣与蝉鸣声一层一层的从他耳边消失,只剩下那人轻柔的嗓音依然留在他的心尖上。
    “睡吧,林川。”木生的声线裹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温柔:“做个好梦。”
    *
    醒的时候身边只有木生,周围很吵,似乎是在准备收拾行装上路。谢林川的意识瞬间恢复清醒,脑门上稍凉的皮肤触感稍纵即逝。
    木生用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他就醒了过来。
    青年还是一身他给的训练服,t恤一角被烧掉了,黑色的衣服衬得他更肤白,垂眼看人的时候,纤长的睫毛像是一匹温顺的马驹。
    日光很亮,谢林川皱了下眉,不得不眯着眼睛看向他,金色的眼珠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
    木生看着他,唇角不自觉地微扬,声音也是轻的:“我说话算话,没让你睡很久。”
    谢林川没说话,他抬起手,用手心遮挡阳光。
    木生的眼睛颜色很深,即使黄种人多是深瞳,可大多或多或少都有棕黄或棕红色的成分,但他的眼睛完全是黑色的。
    谢林川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会有一种被他完全看透、或者完全放在心上的感觉。
    “……手怎么了?”男人终于开了口,嗓子因为困意泡的喑哑,所以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给我看看。”
    木生一怔,谢林川攥住他的手腕,拿到自己眼前。
    他这个人没什么分寸感,木生的右手一下子被他拉的极近,几乎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鼻息。
    他手心忽然出现了一道非常狰狞的新鲜伤口,从食指根部斜拉,一直滑到靠近手腕的位置。
    “怎么搞的?”谢林川皱了眉。问,“这么严重。”
    “……”木生说:“刚刚不小心划的。”
    谢林川当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径自地问:“要不要拿药搓搓?别感染了。”
    “不用。”木生本能地拒绝:“大家都在收拾要走了,你也赶紧起,这么小的……”
    他只说了一半,谢林川坐起来,顺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跟医用棉球,不用分说地洒到了他的手心里。
    “……”木生:“你怎么什么都有?”
    “不是我的。”谢林川小心的用棉球在他的伤处滚了滚:“昨天不是上药吗,我顺手摸的,碘伏,棉球,我还拿了酒精跟消炎药。”
    “我不是要自己换药吗,”他看了木生一眼:“总去麻烦齐医生,多不好。”
    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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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谢林川:(威胁木生一大堆不许这样那样但其实就算做了也什么都不会罚)
    木生:(管你罚什么……)
    第29章
    谢林川的动作很快, 弄完也没包,伤口确实不深,只是看着吓人。木生现在没痛觉,不可能喊疼, 谢林川也就没问自己手轻了还是重了, 一律按对待小女孩儿的力度给他来。
    但不怎么美观,青年漂亮的手被他涂的里外都是药水, 谢队长还挺满意, 拍拍手, 站起来。
    他兜里还有一块压缩饼干,此时拆开, 一边喂木生, 一边往外走。其他救援人员已经带着石心石沛站在那里等着了, 剩余物资收好, 生活垃圾清除,石沛拉着石心, 嘴里叽叽咕咕的不停,不知道在跟她说些什么。
    毛正义打头, 谢林川殿后, 一路人越过清浅的溪流,开始往山上走去。
    平关山山色青而墨,时已至秋, 已经有边缘的深绿逐渐染上层层倦意, 仿佛也预备安歇了似的,哗哗叶声如百鸟过境,风停而树不止,秋叶开始落去, 却很难得的并未显得垂垂老矣。
    这世间山川河流磅礴而雄伟,就算已过万年,却仍不曾老去。百兽栖息着,竹林尽染,不曾停滞的溪流打破山峰的积雪与冰川,由一片寂白,游入生机勃发的油绿,由峭壁聚作瀑流,而后汇入山谷。
    如一抹玉带般皎洁而清澈。
    一行人成队走着,远看像是平关山最常见的一群集体采摘野果的山民,只是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标着救援队的标志。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行走于完全属于自然的山林,显得有些兴奋,一些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好奇心。
    平关山历史悠久,有很多奇妙的传说或者神话故事,众人一路走来,也看到树丛中不少人为修建过的痕迹。
    完全忘却昨日对木生的戒备与畏惧的队员毫无芥蒂地凑到木顾问身边问东问西,木顾问神色平淡,脾气却好的不得了,被人这样胡乱提问也不生气,语速不疾不徐,耐心地回答了他们所有的问题。
    谢林川正躲在队尾抽烟,边抽,边留了只耳朵,听木生给他们讲故事。
    陈默安静地抱着那只今早做的黏土盒子跟在他身边,眼神直愣愣的,显然是听故事听得入了迷。
    谢林川抽了两支烟,抽到第三支的时候,木生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谢队长十分做作地朝他挑了下眉。
    陈默却看见,在木生回过头以后,谢林川老老实实地把最后一支烟收起来了。
    陈默:“……”
    谢林川:“想问什么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