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她二人对班鹤的态度,我猜如果涉及到?一些重大事务,应当还是会去询问他的意见的。”
“如此说来……这位班先生怕是不简单。”
唐拂衣说着?,目光扫过方才陆兮兮和饭菜一同?端进来的汤药,如今已经不再冒热气了。
陆兮兮会意,将那药递给?她,隔着?碗触摸是恰到?好?处的温烫,唐拂衣喝了一口,与先前一式一样地喂给?苏道安,又细心地将她嘴角溢出的药汁擦去。
昏睡中的女孩似乎也还能感受得到?那令人讨厌的酸苦,拧眉无?意识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嘤咛。
唐拂衣隔着?被子,像是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轻而缓地拍打着?她的身体?,直到?那紧皱的眉心再度舒展,才收回了手。
“再过几日吧。”她开?口道,“如今涉川还没有脱离危险,不守着?她我不放心。等过几日她的情况稳定了,我去见一见这位班先生。”
陆兮兮看?着?唐拂衣的动作?,点头应了一声:“好?。”
与何昭预料的无?异,当夜苏道安便发了高烧,一群人忙活了一晚上,那惊人的热度才终于慢慢消退,而后的低烧一直持续到?了第五日,苏道安的体?温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这一波挺过去,之后应当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何昭一开?口,众人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在了实处。
唐拂衣自然还是想时时刻刻都陪在苏道安床边,但?此前短短几日时间已经让她落下了许多事,不得不暂且离开?。
索幸有小满和惊蛰在,唐拂衣可以放心。
姜照云给?她在离城城楼中安排了一间屋子,陆兮兮此前早就已经差人布置妥当,唐拂衣沐浴洗漱,好?好?休息了一夜,养足了精神,正准备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班先生,却不想对方自己恰到?好?处的找上了门。
“我本也正想去拜见先生,却不想先生来的如此之巧。”
唐拂衣引着?班鹤在桌边坐下,为他倒了杯水,坐下后,还是没忍住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顺直地长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下半层披着?,上半层用一条墨绿色的丝带系住。一身丝质白衣外头罩了层若有若无?地纱,腰间用青底镶金的玉带系住,悬了墨玉环佩,外头又罩了件青底广袖长衫,衣襟上绣着?的兰花纹样衬得那张双颊略有些凹陷的脸越发轮廓分明。
三十多岁的年纪,发丝间却已经有明显的灰白,瘦削的身形却还是掩不住其周身如松柏般敦肃稳重的气质。
离城自然是不会有这样好?的衣物,这是孙氏送来的新衣。
而这样精致繁复的衣服哪怕是在青州穿的人也不多,唐拂衣记得这套外头应当是还配了一件黑色大氅用来御寒。
但?大约是因为屋内燃了炭盆温度不低,班鹤并?没有穿。
可即便如此,这一身打扮在这离城萧瑟的风雪中依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唐拂衣心中奇怪,又想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有才华之人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也实属寻常,便也没有多想,却只见那人微微一笑。
“不巧。”他伸手摸了摸杯盏,“我料想家主应当是要来寻我,因此才率先登门。”
不等唐拂衣开?口,班鹤又十分自然的抢了一句:“不知家主对在下可还满意?”
“先生说笑了。”唐拂衣收回目光,“我不过无?名小辈,又如何敢对着?先生评头论足,岂不是招人笑话。”
这很明显是一句客气话,班鹤能听得懂,他坦然接受了这句恭维,自顾自的继续开?口。
“家主来找在下想必不过是听闻了一些离城的旧事,对在下有些好?奇,而我此来寻家主,却是真的有话要说。”
唐拂衣挑眉,她未料到?班鹤竟会如此开?门见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只能以沉默示意他继续往下。
“青州孙氏,祖上以青州山矿脉发家,因独有的锻兵之法而为人所?知,曾经闻名天下的轻云骑中的轻云二字,便是取自孙氏为其量身打造的轻云甲。”
“然而自南北分立起,青州便与扰月山庄并?为两?大中立之地,不再出售兵甲武器,转而经商,多年来贸易遍布中原乃至东海,积累下了一大批财富。”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唐拂衣看?着?班鹤,依旧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与她这个孙家家主说这些。
她直觉班鹤应当话外有话,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他往下说。
“然而不对外出售并?不代表不再锻造。相传,孙氏先祖曾在青州山中建有一座武库,专门用来收纳新锻造出的兵甲,这么多年,大约也攒下了不少?。”
“孙氏先祖认为,兵者,既可为护身之器,亦可为灾祸之媒。锋刃若出,则必掀起血雨腥风,使天下难安。为防万一,便在这座武库唯一的库门上设下机关,只有用孙氏主家一脉的血才能打开?。”
“这也是孙氏在先家主病重之时,急忙要将早已被从族谱上除名的那一支后人寻回的原因。”
“没想到?先生对我孙氏竟有如此了解。”唐拂衣略有些意外。
有关孙氏家族的这些事情谈不上人尽皆知,但?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若是有心打听,了解一二也属寻常。
“孙氏当年为了找人也算是下了功夫,我人虽在离城,江湖上也有些旧友,自然也能听说一二。”班鹤道。
唐拂衣点点头表示了然。
苏道当年那封信中所?言,她派去的人查自己的身世许久都没有查到?孙氏,也是在那个时候忽然有了消息。
“班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她开?口道。
班鹤盯着?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会儿,也不再迂回,只是问她:“先家主一病多年,族中事务几乎都是有旁支后人费心料理,而阁下于先家主去世前才忽然被寻回族中,什么事都没有做便空得了个族长之位,难道就没有想过族中会有人不服?”
唐拂衣闻言忍不住蹙眉:“班先生所?言确实有理,但?我继任家主之位已有两?年,孙氏上下一体?同?心,并?无?嫌隙,先生大约是多虑了。”
“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班鹤也不着?急,语气依旧平稳,“如今天下纷乱迭起,萧帝既已经对扰月山庄动了手,又怎么会放过青州孙氏?”
“然而孙氏势大,青州依山且素来拥兵自卫,实力不好?把握,其东南边各州虽然现下还算安稳,但?恐怕也都在观望机会,各怀鬼胎。”
“于萧帝而言,最好?的选择一定是拉拢诏安而非强攻。”
唐拂衣听着?这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已是震惊不已——此人被困在离城三年,对如今天下的状况却像是了如指掌一般,条分缕析,句句在理。
“若要诏安,首当其冲应当是找人来游说你这位家主才是,可你很明显并?未见到?人,那么对方会去找了谁呢?”
“从前青州可以保持中立,是因为要么是太?平盛世,要么是南北制衡,而如今乱势已成,孙氏若再偏安一隅,他日恐怕难逃一劫,相信阁下也正是意识到?了此事,才会趁机占了月川,再往离城来,日后应当也有称王的打算。”
“若我猜得不错,如今孙氏内部,应当有很大一部分势力表面上臣服于您,实际上却更?服某位曾经代掌事务多年的旁支领袖的管,一旦他们?的领袖要与阁下为敌,阁下的处境又会是如何?”
“阁下能选择自成一派,其他人自然也可以选择依附现下名义与实力上仍为天下之主的萧都。”
“况且人心皆有贪欲,支脉为主脉尽心尽力多年,不过是被那一个只有主脉之血能打开?的武库所?困,如今有机会能摆脱束缚,上位争权,那么依附武库与依附萧都又有何区别??”
“换做是我,我会很乐意将你的消息卖给?萧都。”
“毕竟在如今的世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阁下弄死再做成意外公之于众,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屋内一时无?语。
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敲响了房门。
“进。”唐拂衣应了一声,望向门的方向。
是孙氏的信使,进门见到?有人在此,微微一愣。
“无?妨,什么事,说。”唐拂衣沉声问,她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语气中的那一丝焦虑。
“家主,这是九姑娘让我加急送给?您的密函,她让您务必尽快看?。”那信使急忙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唐拂衣,而后十分识相地退出了屋子。
唐拂衣捧着?那封信,却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了些微妙的猜测。
照理说这种密函她应该等班鹤离开?后再打开?,可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她想也没想就将信拆开?,打开?前,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班鹤。
班鹤却只是端起茶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