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窈果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流露出些许畏怯,那神情转换引得长公主轻笑出声。
笑过之后,她神色稍正,道:“不过,说起这个,我倒要多谢窈窈送来的那些驱蚊避瘴的香露,着实帮了大忙。不仅我用得舒坦,军中将士也受益良多,少受了许多蚊虫之苦。此事本宫已具折禀明了陛下,陛下亦甚是嘉许。”
孟令窈忙道:“殿下过誉了,不过是些微末心意,能略尽绵力已是荣幸。”
长公主没说话,含笑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正说话间,外头有内侍匆匆入内禀报,言陛下宣裴序与孟令窈即刻入宫觐见,知他二人在长公主府,特命人来此传旨。
长公主闻言,并不意外,微微颔首,对二人道:“既是陛下宣召,你们便快些去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是。”两人起身行礼,随即跟着内侍离开了长公主府,往宫中行去。
马车抵达宫门,早有内侍等候引路。穿过重重宫阙,两人被引至御书房外等候通传。孟令窈面上沉静,心中难免揣测圣意。不过方才在长公主府,见长公主听闻陛下召见时那了然于胸的含笑眼神,她心下稍安,隐约觉出,此番进宫应非坏事。
内侍唱名,二人整肃衣冠,步入殿内。皇帝正立于紫檀大案前,手持一卷书册,闻声抬眼望来,目光慈祥,就像看着两个喜欢的小辈。
孟令窈并不觉得皇帝真的会有多么喜欢他们,毕竟他是一个连自己儿子都雷厉风行处理的帝王,但他此刻表现出的态度也已经说明了许多。
“快平身。”皇帝声音带着笑意,显得十分温和,“这里不是正殿,不必如此拘礼。赐座。”
“雁行是朕看着长大的,在朕心中,与朕的子侄并无二致。如今见他成家立业,娶得佳妇,朕心甚慰。”
裴序立刻起身,再度躬身,“陛下厚爱,臣感念于心。”孟令窈随之行礼。
“都说了不必多礼,快坐下说话。”
皇帝看着眼前两人,从眼睛到心里,没有一处是不畅快的。从前他就觉得裴序什么都好,就是亲缘差了些。不想他不声不响,找的这个夫人倒极衬他。
他转而看向孟令窈,笑眯眯道:“你的事,皇姐和雁行可没少在朕耳边念叨。陆氏案、盐铁案,你屡次暗中相助,智计百出。此次崔氏一事,更是多亏了你心细如发,在金陵寻得关键证物,才得以拨云见日。依朕看,你与雁行,当真是一段佳缘,天作之合。”
孟令窈即刻垂首,“陛下盛誉,臣妇愧不敢当。破案缉凶,全赖少卿大人明察秋毫,更有陛下圣心烛照,指点迷津。臣妇不过略尽绵力,身为朝中子民,见不平之事,仗义执言本是分内之事。得陛下如此嘉许,实在惶恐。”
皇帝见她如此,眼中满意之色更浓,捋须笑道:“不必过谦。你的功劳,朕心里有数。长公主亦向朕提及,你为解军中将士蚊虫之苦,慷慨捐献香露,连压箱底的秘方都献了出去,可见心怀大义。”他看向裴序,语气带着调侃,“雁行啊,你可是娶了一位贤妻。”
不待裴序说话,他站起身,又道:“朕与皇姐商议良久,你立下这许多功劳,若赏赐都算在雁行头上,未免不公。总得单独给你些体面。”他略一停顿,侧首示意。
侍立一旁的掌印太监旋即上前,展开明黄卷轴,高声宣旨。圣旨中一一列明赏赐:册封孟令窈为正三品诰命夫人,赐青鸾山皇家别苑“凝香苑”为其私产,另赏内帑金银、珠玉绸缎若干。
赏赐之重,令人侧目。依着孟令窈的年纪,三品诰命已是极高荣衔,更别提还有皇家别苑与丰厚财帛。青鸾山温泉闻名遐迩,“凝香苑”占地广阔,是四季如春、花开不败的绝佳地方。
孟令窈在袖中掐紧了掌心,勉强抑制住上扬的嘴角,起身随同裴序谢恩。
“快起来。”皇帝心情颇佳,虚抬了抬手,“望你日后善用此地,研得更多妙方,惠泽百姓。”
“臣妇定不负陛下所望。”孟令窈恭声应道。她略一迟疑,复又跪下,“陛下,臣妇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斗胆恳请陛下恩典,万望陛下恕臣妇贪心之罪。”
皇帝挑眉,“哦?但说无妨。”
“臣妇在京中经营一间香粉铺子,名唤‘聚香楼’。生意尚可,唯有一事常引以为憾,”孟令窈抬头,目光诚挚,“便是觉得店铺匾额气象不足,难以匹配京都风华。臣妇冒昧,想恳请陛下赐下墨宝,以‘聚香楼’三字为额,不仅光耀门庭,更可使往来百姓皆感沐陛下恩德。”
皇帝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好!朕便成全你这番心思。来人,备墨!”
内侍迅速铺开上等宣纸,研好浓墨。皇帝执笔在手,执笔挥毫,姿态从容潇洒。皇家子弟自幼受顶尖教导,皇帝更是其中佼佼者,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聚香楼”三个大字顷刻书就,结构严谨,气势磅礴,自带一股皇家雍容气度。
孟令窈喜不自胜,再三拜谢,方才小心翼翼上前,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恭敬捧起那幅墨宝。她眼中流露的真挚欢喜,让皇帝心情愈发舒畅。
此时,一名小内侍悄步上前,在掌印太监耳边低语几句。掌印太监上前,恭敬禀道:“陛下,静妃娘娘听闻裴夫人进宫,想请夫人过去说说话儿。”
皇帝点头,对孟令窈道:“既如此,你便去静妃宫中坐坐。朕还有些事要与雁行商议。”
“是,臣妇遵旨。”孟令窈捧着墨宝,恭敬行礼,而后随着引路内侍退出御书房。
穿过宫苑深深,行至一处花木繁盛的宫道时,恰遇一行人簇拥着一位宫装丽人迤逦而来。那女子云鬓珠翠,锦衣华服,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
是文贵人。
只是,与往昔的张扬不同,此刻她眉宇间仿佛笼罩着一层拂不去的阴翳,厚重的脂粉也难掩暗沉。
四目相对间,孟令窈率先停下了脚步。
第109章 一朝暴富 “现在它们都是你的了。”……
她依着宫规向文贵人行礼, 姿态标准,挑不出半点毛病。
文贵人受了这一礼,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神情, 像是久旱逢甘霖般汲取着这片刻的尊荣, 又仿佛连这尊荣本身都让她从心底感到厌弃。她抬了抬手, “裴夫人请起。倒是巧遇, 本宫正有几句话想同夫人说说。”
一旁引路的内侍面露难色, 上前躬身道:“贵人恕罪,静妃娘娘正等着裴夫人过去说话……”
文贵人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冷冷睨了那小内侍一眼,“怎么?本宫如今连与人说两句话都不成了吗?静妃姐姐那儿, 晚去片刻又能如何?”
她如今受宠虽不如前, 在宫中到底还有几分颜面,小内侍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
孟令窈不欲让这小小内侍为难, 主动开口道:“烦请公公稍候片刻。我与文贵人乃是旧识, 想来不过闲话几句,应不会耽搁太久, 定不会误了给静妃娘娘请安的时辰。”
小内侍如蒙大赦, 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躬身退到不远处垂首等候。
文贵人冷哼一声,目光重新落在孟令窈脸上, 锐利得像要剥开她的皮相, 看清内里。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孟小姐,新婚大喜啊。”
一个人过的什么日子, 往往会从脸上毫无保留地反映出来,她只看孟令窈的脸就知道,她日子定然过得极好。面若桃花,眸光湛湛。好似比她记忆中的那副面孔更加好看,也更加……惹人生厌。
而她自己呢?晨起对着镜子梳妆时,都觉得自己好似苍老了许多。
孟令窈垂眸,“多谢贵人关怀。”
“关怀?”文贵人嗤笑,“我真是讨厌极了你这副模样。”
孟令窈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臣妇愚钝,不知何处得罪了贵人,竟惹得贵人如此厌弃?您是宫中贵人,身份尊贵。臣妇不过一介外命妇,见了您,需得依礼参拜,不敢有丝毫怠慢。”
选择了天家富贵,必然要承受其中的寂寞倾轧,哪里有既要又要的好事?选了这条路,理应料到其中的艰辛,如今这般怨天尤人,说到底还是贪心不足。
文贵人好似被这话刺了一下,眼神更加阴郁,她盯着孟令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冷冷道:“尊贵?是啊……本宫是贵人。”她语调飘忽,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猛地转过身,扶着宫女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孟令窈在她身后,再次依礼微微屈膝,“恭送贵人。”直至文贵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她才直起身,对一旁的内侍道:“有劳公公久候,我们走吧。”
内侍连忙引路,态度愈发恭敬。
到了静妃所居的宫殿,出乎意料的是,皇后竟也在座。两位尊贵的女子坐在暖榻上闲话,气氛和谐融洽。静妃腹部隆起已十分明显,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气质沉静温婉。她在宫中多年,行事历来稳妥,仿佛谢家所有的规矩与涵养都凝聚在了她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