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怜怜,你吃一口。”
他顿了顿,指向卧室中央那个收拾好的行李箱,“就吃一口,吃完——”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
下一句话,他说得似乎极其艰难,像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拼凑出来的:
“我就放你走。”
那尾音都带了些颤抖,颤到追怜眼里的死水都微起波澜。
她的睫毛终于极其缓慢地扇动了一下。
定格在虚空中的视线收回,缓慢落回裴知喻脸上。
浓重的狐疑,毫不掩饰出现在她那张柔弱的脸上。
放她走?
这可能吗?
这又是他玩弄她的新游戏吗?食物里是不是下了药,让她昏睡或者更加离不开他?
这种眼神很好看懂,至少裴知喻轻而易举便看懂了。
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里有着深深的自嘲和疲惫:“你不信我,我知道。”
他轻声说,目光落在追怜干燥而苍白的唇上:“你觉得我会下药。”
追怜依旧沉默,但眼神里的警惕说明了一切。
“怜怜,我也累了,够了。”
裴知喻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这次……”
“游戏真的结束了。”他抬起眼,深深地望进她满是戒备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那眼神很认真,很认真。
却带着一种彻底燃烧后的灰败和死寂,让追怜不自觉移开眼,不想,或者说不敢再多去看。
她仍旧迟疑着,目光在他脸上和那碗粥之间来回移动。
最终,对自由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追怜微微张开了嘴。
裴知喻小心翼翼地喂她吃了一小口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胃里久违有了熨帖的暖意。
粥的口味很好,吃得出是裴知喻亲手熬的,但这却更加深了追怜的紧张和不信任。
她实在太怀疑他会在里面做些什么手脚了。
但——
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日影渐移,黄昏沉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就那样警惕地坐在床上,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和意识。
却真的没有任何异样。
裴知喻也坐在床边,安静地陪着她。
他坐得离她不近也不远,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再说话。
红豆薏仁粥放在床头的托盘里,已经凉到凝固。
“你真的……没做什么手脚?”时间又转走一大圈,追怜的
身体依旧没有任何不适,她直直望向裴知喻,终于开口问道。
“没有。”
裴知喻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对他的不信任,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如果实在不信……”
他拿起那碗已经凉到凝固的红豆薏仁粥,仰头一灌而尽。
那架势不像在喝粥,反倒像在饮什么烈酒。
他抬手一擦嘴,再次轻声重复:“你看,真的没有。”
“那行李箱……”追怜犹豫着,想说行李箱里没动什么手脚吧,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裴知喻站起身,拉过那个行李箱,当着她的面打开。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帮你收拾了一下,你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
下一步,裴知喻的举动再次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摊开在地上。
“衣服,证件,还有一些你以前的小玩意……你可以仔细检查,看看有没有任何你不认识的东西,有没有监控器,或者定位器。”
真的吗?
裴知喻真的能这么好心吗?
但求生的本能,对自由的渴望,忽而一瞬漫上来。
漫上来。
追怜看着他,又看了看摊开一地的行李,最终,她还是下了床,蹲在了那摊开的行李箱旁。
“洵礼的吊坠呢?”她蹲下后,翻了一小会,便立马回头问道。
裴知喻的声音听起来更干涩了:“……在我这,本来想待会给你的。”
“现在就给我。”追怜当即站起身来,朝裴知喻伸出手。
空气沉默了一瞬。
裴知喻摊开合拢的五指,露出一直紧握在掌心的那枚琥珀色的吊坠,澄澈而明亮。
追怜立刻从他手里拿回吊坠,速度很快,动作却小心翼翼的,像捧着一个易碎的梦,生怕有半分惊扰。
她把吊坠重新戴在脖颈上,郑重地放在心口温着。
裴知喻靠着床看着她,闭了闭眼,一股无尽的悲哀缠绕着他。
驱不散,怎么驱也驱不散。
但追怜却全然感受不到这些了,因为她正忙着看行李箱里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个角落和夹缝,甚至滑轮里面……她都检查得无比仔细,生怕漏掉什么。
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监控器,定位器,什么都没有。
行李箱干净得就像它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是一个普通的、装着她旧日物品的箱子。
巨大的惊喜混合着强烈的不安,但离开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追怜胡乱地将东西塞回去,拉上拉链。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拉起箱子,看也不再看裴知喻一眼,像躲避什么瘟疫源一般。
转身,冲出卧室门。
提行李箱,下楼梯,奔向大门,一气呵成。
黄昏,室外的风带着轻盈盈的凉意,吹拂在追怜因紧张而发热的脸颊上,带来一丝虚幻的不真实感。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那样的力气,脚步踉跄却能片刻不停。
咕噜,咕噜。
行李箱的轮子发出声响,她已经穿过庭院,站在了那扇半开的铁艺大门前,只待跨出最后一步。
“追怜。”
裴知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甚至有些轻飘。
但却像一条冰凉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滑腻地从她的脖颈,锁骨,身上的每一寸舔砥过去。
脚下步伐猛地一顿,追怜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僵。
她想再往前跑一些,就能跑出这栋别墅。
但腿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她知道,如果他想再把她抓回去,是一件太轻而易举的事,她逃到天涯海角,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早该猜到的……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好心?他不过是想和她玩新一轮的猫鼠游戏。
转过了身。
追怜还是转过了身。
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
她看见裴知喻就静静站在别墅门口,夕阳的金红余晖在他身后铺开,照着洞开的门厅。
他的身影很挺拔,苍白的脸色被那金红色衬着。
没有动怒,没有威胁,却仍晕染不出一点温暖颜色。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步步地朝追怜走来。
追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只手不自觉握紧了行李箱拉杆,另一只手随时戒备着,戒备着扇过去。
但——
裴知喻走到她面前。
停下。
并没有任何她预想中的强制行为。
他只是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那双总是盛满偏执和疯狂的眼里翻滚着太多追怜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复杂情绪。
他只是看着她,很专注,又很固执地看着她。
仿佛看一眼少一眼。
一个让追怜彻底愣住的动作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