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二皇子逼宫那一夜,他被扔到枯井中?和尸体作伴的?那一夜,也是这样大的?雨,这样震耳欲聋的?雷。
整个井里?只有他一个活人,雨水血水都?充满了难闻的?腥味,坐在井里?看天空,每一次雷劈下来?,他都?觉得会劈在自?己头上,每一次闪电亮起,他都?看得清楚身边的?尸山是多么可怖的?模样,甚至脚边的?头颅就是他昨天刚说过话的?人。
陷入回忆中?,宋南卿抖的?厉害,雷声像是又激活了什么东西。他两眼直直看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登上了皇帝宝座如果再被拽下去,他想象得到那个场面,会比那一夜惨一千倍,一定不可以。这些想要?夺权的?人,想要?控制他的?人,豺狼虎豹,一定要?先一步死。
宋南卿喘息急促,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眼里?有明显的?红血丝。
忽然,温暖的?手心覆盖住了他的?双耳,把?震耳欲聋的?雷声阻挡在了外面。不算柔软的?刺绣贴在脸上,宋南卿仰头看去。
沈衡还是那副平常的?模样,抬起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他被包围在了那双手臂里?。
雷声减小,清醒的?神智也慢慢恢复,宋南卿仔细辨别沈衡的?嘴唇形状,发现他在对自?己说:
没事,别怕。
跟那一夜拉他出井时?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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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祭神结束,郗家迎来?送往,贾良府上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热闹。这日,贾良入宫觐见,带了游神仪式请的?水神雕像献给皇帝。
宋南卿坐在书房上座,面前的?桌子上堆了很?多凌乱的?奏折,他身后挂了一副摄政王劝勉他勤政的?骈文,字的?风骨苍劲有力,一撇一捺尽显潇洒不羁。
狼毫毛笔被握在手里?旋转,宋南卿抬眼看向贾良道:“多谢舅舅,这个雕像朕很?喜欢。”
贾良站起身又行了一礼,宋南卿不悦道:“舅舅是亲人,不必如此多礼。”
贾良再开口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苍凉,“陛下,今日老臣来?,还有一事。前几日臣弟来?访告知老臣,他的?儿子贾谐在宫中?被罚板子,现在下半身已?经不能?动弹,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臣弟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知摄政王是因为何事处以如此极刑。”
宋南卿的?眼神越过砚台,放在了贾良身上,语气无波:“摄政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陛下,事是摄政王做的?,但残暴不仁之名却是要?您来?担啊。”贾良语重心长,似是很?为宋南卿着想。
“舅舅何出此言。”宋南卿往后靠在椅子上,手指盘着佛珠手串问。
贾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之前您下旨让双头牛一事涉事官员子弟不能?科考,着实伤了各位大臣们的?心,现在是用人之际,新科考试本就是为了陛下选拔可用之人,这样一来?您在朝中?没了可信任的?人,真的?就成?了摄政王的?一言堂。臣是为您忧心。”
从侧窗照进来?的?一束阳光下,细小灰尘在空中?起舞,贾良正坐在那束光的?后面,让人看不清面容。
宋南卿轻叹一口气说:“舅舅以为,双头牛传言到底是谁搞出来?的?,那日那群世家子弟还搞不出那么大名堂。”他的?头发半束起,随着年岁增长,原本鼓鼓圆润的?脸颊肉也没了之前那么饱满,有了青年人的?棱角。
贾良沉默了片刻,握住太?师椅的?把?手说:“陛下是怀疑臣?”像那群不明事理的?愚蠢人一样,觉得他眼皮子那么浅,为了科考名额为了树立好形象,与那群世族割席。
宋南卿轻轻歪头看他,道:“不是舅舅,就是摄政王,朕不知道该相信谁。”
轻轻柔柔的?话语却是在贾良心尖上落下重重一道痕迹。他起身弯腰,又行一礼,“陛下明鉴,这件事表面上对臣有好处,实则是让大臣们和臣离心,真正受益者另有其人。摄政王心思深沉,贾谐那孩子也是因为被我连累,才被下那么重的?手。恕臣猜测,西北军差点丢失城池,责任在沈衡,此时?拉贾谐实为顶罪。”
“贾氏一族是依附陛下,更是陛下亲人,分?裂天下的?谣言于臣没有半分?好处,而摄政王却是真真实实可以有这个图谋和本事的?。”贾良越说越在心底肯定了,双头牛一事就是摄政王做的?,把?这事推到自?己身上,既动摇宋氏江山又损害贾家地位,而且还能?拉近他和皇帝的?关系,一箭三雕。
宋南卿抬了抬手说:“舅舅坐。”
“摄政王不除,于江山、于社稷都?是威胁,陛下不能?被他蒙蔽啊!”贾良字字坚定。
桌上摆的?宣纸上是宋南卿刚刚写好的?字,黑色楷书潇洒不羁,从结构到风骨,都?跟背后挂的?那篇骈文一脉相承。他手中?的?狼毫毛笔墨汁未干,此刻被搁置在了砚台上。
宋南卿一甩袖子问:“你觉得该当如何?”
贾良满脸诚恳:“臣以为第一步,是收回惩罚成?命,不能?让氏族大臣寒心。”
宋南卿轻笑了一声:“追究到底罪魁祸首是谁且不论,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没犯错。况且摄政王下的?命令,哪有朕收回成?命的?道理?”
“陛下……”
“王潜前些日子在狱中?死了,你知道这事吗?”宋南卿抬眼问道,换了个话题。
贾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忙回答:“臣未曾听说……只是寻花问柳关入狱中?,怎么会…?”
王潜知道他太?多秘密,自?他进去,自?己就没睡过一天安生觉,不过好在他的?家人都?在自?己手中?,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来?也不会多嘴说出什么。但对这个跟了自?己很?久的?下属,贾良虽然残忍但也没想置他于死地。
宋南卿缓缓道:“他死前签了认罪书,承认自?己贪污受贿,说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脸面对朝廷,畏罪自?裁了。”
贾良陷入沉默。这样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可能?会畏罪自?裁。这样一来?,大家更会觉得是他过河拆桥强迫王潜自?己认下罪来?,好明哲保身了吧,怪不得端午那日,那些同僚不来?贾府游神。
怎么短短一个月,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宋南卿瞥了一眼贾良的?脸,道:“朕要?是怀疑你,今日就不会与你说这些。舅舅,紫禁城里?凶险万分?,你我都?得善自?珍重。”
望着贾良离去的?背影,宋南卿抬着手指把?佛珠转了一圈,然后重新拿起笔来?沾着未干的?墨水写了几个字。
“春见,朕今日这字写的?好,给我挂起来?。”宋南卿拎起纸来?吹了吹,笑得眼睛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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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最近在练字,听闻姚卿一手草书写的?不错,可否写与朕瞧瞧。”
这日上朝后,京兆府尹姚顺被留下来?,照例禀报京城及周边地区的?安全情况。因为上次双头牛一事,姚顺谨小慎微,说了一些自?己加强防范的?举措,并且上报说,那日春日祭礼陛下随手在麦田播种的?种子,已?经长得比周围都?要?好,实在是老天庇佑福泽深厚。
宋南卿对他的?奉承没放在心上,而是说想瞧他的?字。
皇帝要?看他的?字,可是莫大荣幸,而且既然那么说了,就是没把?上次的?事放在心上。姚顺长舒一口气,来?到书桌前提起笔来?。
窗外花影蹁跹,映在窗户纸上随风不止,宋南卿来?到窗边轻轻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
屋外突然传来?异动,魏进在门口禀报道:“陛下,出事了。”
姚顺手中?的?笔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墨点。
据魏进所?说,今早有个偏僻宫殿起火,他带着仪鸾司去探查事宜,在宫里?长街上恰巧撞见一名也是侍卫打扮的?人,因为事情急,所?以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他就喊住那名侍卫要?他快点一起帮忙。
没想到那人一听声音溜着街边就要?跑,他觉察出不对劲,叫人拿下。
仪鸾司侍卫他不说都?相熟,但起码打过照面,来?人眼生的?很?,而且一看他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也不像是正经侍卫。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竟然不知何时?混进了宫里?,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宫里?人?进到长街要?过三重门,他是怎么做到的??飞檐走壁?”宋南卿也觉得匪夷所?思。
魏进说:“宫门一向是禁军把?守,就是奴才出宫办完事回来?,也要?经过好一番探查,今日这事属实奇怪。”
宋南卿眉头微皱,然后把?目光转移到没说话的?人身上,“姚顺,适才不是跟朕说,京中?安保已?经加强防范了吗?”
姚顺默默流汗,这禁军的?事都?是摄政王管的?,关他一个小官什么事,但面上又不能?流露出来?,只能?说:“微臣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