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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与数人擦肩而过,试图用疲惫的双眼在起起伏伏的人海中搜寻熟悉的白发:我们分开的这些年,他过得好吗?有没有书读,有没有地方住,吃得好吗,现在在做什么?
    我全然没有答案,甚至恐惧着自己其实并没有发问的机会,方才的一瞥只是我疲惫过度产生的错觉。
    ……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能跑?
    难道他专精灾难逃生学吗?
    但我刀尖舔血好多年,终究还是我略胜一筹。
    在下一个街道转角,我伸出手,稳稳握住男人的肩膀。柔软的白色发丝拂过我的手背时,我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开始转身。
    我放缓了呼吸。
    一双熟悉的湛蓝眼眸注视着我。我伸手抱住他。在我们分别的上千个日夜里,我总是思念他的体温与声音。
    雨一直下,他回抱住我,呼吸落在我的颈侧,声音轻浅。
    有那么一会儿,我完全不想放开他,害怕一松开手,这场美梦就溜走了。
    “我在,”他说,“别……怕。”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脸贴在他的颈侧,一言不发地要把他往我某一个住处领。
    正所谓狡兔三窟。
    虽然被眼前熟悉的身影蛊惑了心神,但我留有为数不多的理智。
    白厄如何生还、在分开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有关于他,我已经一无所知了。
    所以,我不能把他带到存放了机密情报的住处去。
    我的怀疑合情合理,但终究伤感情。
    我得编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
    2.
    我们到了城郊一处公寓。地段不算繁华,距离交通设施都有一些距离,不像土皇帝的选择。
    进了门,我便手忙脚乱地找毛巾给白厄擦头发,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
    我递来毛巾时,他顺从地弯腰低头。我示意他接过毛巾,白厄反而露出一个困惑又懵懂的眼神,像不理解我在犹豫什么似的。
    我叹了口气,摸摸男人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拧出一地水。干毛巾按在他湿答答的头顶,用力揉搓之后因吸水变得沉重。
    他顺从地忍受着我略显粗暴的动作,脑袋随着我用力的方向晃动。
    “去洗澡。”我随便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便把毛巾扔在一边,说道。
    “你去。”他说。
    “我在另一边。”我哄着白厄走进浴室,轻轻掰开他扒住门框的手指,“你洗慢一点哦,我得先帮你找衣服。”
    自重逢以来,白厄的话便少得出奇。印象里,他是个小嘴叭叭叭七八句才会等我回答的超级话唠。我垂下眼睑,以此掩盖其中浮现的疑虑。
    不过,比起变得沉默寡言,他更像是说不清楚话,因此被迫缩短了表达语句——言简意赅到一定地步便会造成误解,他深谙语言辩论的艺术,不会不明白这基本的道理。
    思索一番后,我还是打电话拜托负责后勤事务的老三李四派人送些干净衣服过来,希望他们能动作快些。
    我习惯飞快完成洗漱。等我拉开房屋另一头的浴室门时,发现白厄非常听话地仍然呆在浴室里。
    升腾的热气从门框缝隙间溢出,我换好衣服,听见紧闭的浴室内传来困惑的气音。
    “你在吗?”他问。
    我敲了敲浴室门,扣住门把手,没由来地担忧他忽然开门。“嗯,我在呢。遇到什么麻烦了?”我问。
    “……没有。”
    “嗯?”
    “想叫你。”
    我哑然失笑,松开了扣在门把上的手,转过身轻轻靠在门上。滚烫的水汽把门熏得温热,我觉得有一点热了,但还是没离开。
    “我也是。”我说,“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一会儿会有人送衣服来,再等等吧,应该快到了。”
    “谁?”
    “嗯……认识的人。”我没把话挑明,不想透露出自己与刚进入奥城不久的军队之间的渊源。
    “认识的人?”白厄表露出追根究底的样子。
    “嗯。关系不错的同事。”
    “我……”
    “怎么了?”
    “不喜欢他。”
    “欸?”言下之意似乎再清楚不过。没人会喜欢和讨厌的人见面。我假装苦恼地皱了皱眉毛,但其实在忍不住笑,“那我以后不让他来。”
    “嗯。”
    “但人家今天可是来帮忙的呀。”
    我揶揄的语气过分明显,得到对方的一声重重的冷哼。浴室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我猜测着是白厄想开门出来了,因此飞快伸手拉住了门。
    他似乎失去了曾经足以引以为豪的伶牙俐齿,全然找不到话来狡辩,因而默认了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行动也颇为直接。
    我们两个人隔着一扇门较劲,谁也没让着谁。没过一会儿,这扇脆弱的门就宣告死亡,彻底报废。
    这时,门铃响了。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去拿衣服,没去看白厄裹在浴袍下的身体:“把你那身黑衣服扔洗衣机里去,然后在房间里等我。”
    但白厄完全不听我的话。就像我也不会听他的话一样。
    当我伸手拉开房门时,一具滚烫的身体从背后贴近了我。白厄毫无顾忌,下巴贴在我的肩膀上,双手环住我的腰,我侧头看过去,那双蓝眼睛前所未有得沉寂,正冷漠地审视来者,他的敌意展现得太过彻底,不仅震慑住了负责跑腿的人,也让我久违地感到一丝无奈。
    我知道拦不住他,只好干脆随他去。
    我对来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谢谢你,今天辛苦了。我会为你准备合理的报酬,不过,今天的事还请你不要声张。”
    少年兴奋地点头:“老大,这是你养的小白脸吗?你看男人的眼光真好!”
    ……年轻人,口无遮拦。
    我眉头一跳。
    白厄像听不懂少年话语似的,仍旧颇有敌意地盯着对方瞧。遗憾的是他碰见了热血笨蛋,对方也同样没读懂他的不喜。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快回去了。”我开口赶人,在少年三步一回头的眷恋目光中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你不是白厄吧?”我试图提出疑问,但我内心已经确定了答案,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自欺欺人。
    男人沉默地盯着我,像是在问为什么。
    我释怀地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没有你这副理所当然的正宫样子。”
    我们还没分开的那段日子里,因为家乡覆灭,两个人相依为命,白厄很有一点患得患失,保护欲和占有欲更是出乎意料的强。他喜欢被需要的感觉,那能证明他其实并非失败者。
    ——就连沉睡时牵住的手被轻轻挣开,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他恐惧失去的滋味。因为贪恋永远的相伴,所以比起更进一步,他宁愿走得慢一点。遑论现在。
    我注视着身旁这个男人,想要质问他的来处与用意,但面向那张熟悉得令我颤抖的脸时,我不得不承认敌手这诡计无比成功。
    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问:“你有地方住吗?”
    “不可以……和你住吗?”
    “那就是没有。”
    白厄露出的表情又忽的令我犹疑。
    他似乎并不清楚我转变态度的理由,因此感到了受伤。在他眼中,我们在一起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不是假装出来的坦然,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
    或许在他的记忆中,我们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但我对那些一无所知。
    以我的谨慎,一时片刻的放纵不会如何。后面还有试探他的机会。
    “读过书吗?”我问。
    男人摇头。
    “有名字吗?”
    男人摇头。
    “那我暂时称呼你为黑厄吧……从明天起,我教你读书写字。”我一锤定音,“你安心住在这里。”
    男人点头。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这大约是他的习惯,随后,在我困惑的目光中,他很快凑过来,在我脸上落下一个吻。
    “你干嘛?”
    “想亲。”
    “……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什么?”
    好吧。我无奈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把刚收到的衣服塞到男人手中。
    3.
    出乎我意料的是,黑厄甚至做好了和我一起睡的准备。
    我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他却自然而然地抱着枕头站在我的床边。
    问他问题,他便闷声不说话,让他开门出去,他也完全不为所动。
    黑厄像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凶人小狗,捡回家以后一心蹭着主人的裤腿索要抚摸与拥抱,陌生人靠近只会得到一阵凶神恶煞的恐惧威慑。
    我无奈地叹气。黑厄却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知道我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妥协。
    从这一点来看,他颇为了解我,清楚我并不擅长应付这类没有明确展现攻击性的软手段。
    我一个头比两个大,也确实拿他没什么办法,即使手舞足蹈地试图将他说明我们不应该一起睡,也始终想不到有什么说辞是足以说服眼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