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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无执微微摇头。
    “不行。”
    “这碎片已被巫术改造,与此地的地脉阴气相连。强行摧毁,只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而且,我怀疑此物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用处。”
    话音未落,金色光罩上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纹。
    “轰——!”
    数十只影子怪物仿佛嗅到了机会,瞬间融合在一起,化作一只三米多高的巨大利爪,狠狠地拍在了光罩的裂痕处!
    “咔嚓!”
    光罩应声而碎!
    金光爆散成漫天光点!
    “秃驴,当心!”
    谢泽卿惊怒交加,想也不想,半透明的虚影瞬间凝实,化作一道玄色闪电,挡在了无执面前!
    无执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那张慈悲又疏离的脸,映照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不染尘埃,不沾因果。
    他垂眸看着掌中已烫得发红、几乎要融化的碎片,淡色的唇轻轻翕动:
    “灭。”
    话音落下的刹那,天地失声。
    一朵圣洁的金色莲花以无执脚下为中心骤然绽放!柔和、温暖,带着悲悯万物的神性。金色莲瓣层层舒展,每一片都流淌着繁复古老的梵文。
    光芒所及之处,那些狰狞蠕动的影子怪物如积雪遇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瞬间被彻底净化、消融,不留一丝痕迹!
    腥臭的腐败气息被清冽如雪后松林的禅香取代。凝结的白霜化作水汽,菩提树枯黄的叶子重新泛起生机。
    仅仅一息之间,整个院落恢复了往日的清寂。
    风重新吹拂,菩提叶沙沙作响,秋虫劫后余生般试探着发出第一声低鸣。
    谢泽卿看着无执,被月光渡上一层柔光的唇线。
    心底深处,那道因“偷亲”而裂开的缝隙,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你……”他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不知从何说起。
    无执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平静开口:
    “晚饭。”
    “……啊?”
    无执的表情认真得不带一丝玩笑:“饿了,方才消耗有点大。”
    “也不知你的师兄们是否为你留有口食。”谢泽卿咬了咬后槽牙,努力让语气不那么像个手足无措的老妈子。
    “厨房的锅里,”无执言简意赅,“应该有半锅白粥。”
    说完便迈步径直走向厨房,背影清瘦,步履平稳,仿佛刚才那个一念净化百鬼的并非是他。
    谢泽卿飘在后面,看着那颗在月光下泛着柔光的脑袋,虚影闪了闪。
    半晌,他没忍住,小声嘀咕。
    “白粥还未及朕果腹。”
    第37章 烧纸片人
    厨房里, 土灶中残余的暖意烘出一室温存,将秋夜的寒凉无声隔绝在外。
    无执掀开木锅盖,白蒙蒙的米香扑面而来——小半锅白粥正温着, 米粒早已熬开了花,稠糯绵软。
    他盛了一碗,用的是边缘带豁口的粗瓷碗,寻了张矮凳坐下。
    谢泽卿的虚影在他身侧悄然凝实。凤眸死死盯住的,不是粥, 而是被无执随手搁在灶台上的玉镯碎片。
    碎片上的血色符文虽已隐去, 但在谢泽卿眼中, 这东西比百鬼夜行更凶险。
    “此物邪性,是祸根。交给朕处置。”
    无执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 送入口中。“不行。”他咽下粥,抬眼时目光平静, “它是线索。”
    “什么线索比你的命更重要?!”谢泽卿胸中怒火翻涌,却只化作一声磨着后槽牙的闷哼。
    他暗下决心。
    你不给, 朕便自己拿!
    -
    入夜,禅房内一灯如豆。
    年轻僧人盘坐榻上, 已然入定。那枚惹事的玉镯碎片, 就放在床头小几上,离他的手不过一尺。
    一道玄色虚影悄无声息地凝聚成形。谢泽卿做贼似的, 一点点挪向床边。想他堂堂千古一帝, 何曾干过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他屏息探手, 指尖即将触到碎片——
    “滋!”一丝金色佛光自碎片上闪过。
    谢泽卿如被针扎,猛地缩手!指尖竟被那柔和的佛光烫得一阵虚晃,灼痛钻心。
    “嘶……”他倒抽凉气, 却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榻上,无执浓密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
    翌日,菩提树下。
    无执手持经卷,静心阅读。秋日暖阳透过枝叶,在他灰扑扑的僧袍上洒下斑驳光斑。
    那枚碎片,此刻正被一根红绳系着,悬在他腕间。古玉衬着白皙如冷玉的皮肤,有种诡异又惊心动魄的美。
    谢泽卿的脸黑如锅底。一阵阴风忽起,吹得经书哗哗乱翻,纸页狂舞。
    他瞅准时机,化作残影直取无执手腕!这次他学乖了,不去碰碎片,只打算扯断那根红绳。
    谁知无执周身蓦地漾开一层薄如蝉翼的金光,将他稳稳笼罩。
    谢泽卿的手被光膜轻柔而坚定地弹开。
    无执不慌不忙地用另一只手按住狂舞的书页,自始至终,眼都未抬。
    谢泽卿的虚影在半空踉跄一下,他瞪着那气定神闲的和尚,魂体气得明灭不定。
    -
    第三次,是在大雄宝殿。
    无执正擦拭那尊被谢泽卿“修补”过的佛像。
    忍了一整天无从下手的鬼帝终于爆发,现出身形拦在他面前,端足了帝王威仪:“朕最后说一次,把那东西交给朕!”
    无执擦拭的动作未停。“不给。”
    “你!”
    无执将抹布浸入清水,拧干,继续专注地擦拭佛像。
    -
    接连几日夺玉未果,谢泽卿很是颓唐。
    无执此刻却无暇安抚他。一辆半旧的皮卡颠簸着停在山门外,车斗里跳下几个头戴安全帽、皮肤黝黑的工人。
    为首的工头老李是个爽朗汉子,他叼着烟,抬头打量这座小破庙,眼里满是惊奇:“小师父,就这儿?”
    无执双手合十。“有劳李施主。”
    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无执静静立在喧闹的工人与冰冷的脚手架旁,像从一幅褪色的古画里走出的人影,周身笼着层生人勿近的清寂。
    阳光落下来,为他光洁的头顶镀上一层近乎圣洁的柔光。
    工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多停了几秒,才不自在地别开。
    这和尚,生得也太不像个真人了。
    “放心,保证给您修得结结实实!”
    李工头拍着胸脯,将烟头在地上踩灭。
    不多时,寺庙前院便被各种现代器械占据。
    切割机嘶鸣,电钻嗡嗡作响,工人的吆喝与金属敲击声混成一片,彻底撕破了古寺百年的寂静。
    谢泽卿的虚影阴沉沉地悬在梧桐树下。
    无执忙着监修几座大殿的屋顶,见谢泽卿虽脸色难看却不出声,也无心追问。偶有闲暇,他便立在梧桐树下静诵经文。
    日子一天天过去。施工的喧嚣,到底还是歇了。皮卡车扬起一溜尘土,消失在山路尽头。
    白日的热闹被暮色与深秋的寒意一口吞没。
    盘踞寺宇上空的尘埃缓缓落定,露出崭新修葺的殿角与飞檐。月光如练,流淌在新铺的琉璃瓦上,泛出温润的微光。
    无执独立院中。一身旧僧袍在清冷月华下纤尘不染。他微微仰首,望着焕然一新的寺庙,琉璃般澄澈的眸子里映着一轮孤月。那张总是淡漠疏离的脸上,极轻、极淡地,漾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这座栖身的佛寺,有了些许安稳的模样。
    视线微转。谢泽卿正立在廊下阴影中,如一座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雕像。身姿依旧挺拔,却浸着化不开的沉郁。连那身华美龙袍,都因主人的心绪而黯淡了几分。
    无执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后院。
    香积厨里,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火气与老木头受潮的味道。
    无执从旧柜中取出一叠为香客写祈福牌剩下的黄纸,又寻来一把生了锈的旧剪刀。
    他在小马扎上坐下,垂眸静息。
    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把锋利的剪刀,在黄纸上专注地游走。
    “咔嚓,咔嚓……”
    灯光为他周身描上一圈柔和光晕,长睫在清俊的侧脸上投下细碎阴翳。
    他神情极为专注。不多时,几个歪歪扭扭的纸人便在手中成形。
    高髻广袖,依稀是古时仕女的模样,只是手艺实在不堪入目,透着股笨拙的滑稽。
    无执对此并无所谓。
    他将剪好的七八个纸人在身前小心排开,又取来一个缺了口的旧瓦盆。
    “刺啦——”火柴擦过磷面,一簇橘色火苗在寒夜中倏然亮起。光焰跃动,照亮无执平静的侧脸,也照亮地上那群丑得各有千秋的纸片人。
    他拈起一个“仕女”,正欲送入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