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半揽着把于氏推出了门,生怕她再闹出事来。
于氏见贺青就在门后等着接自己,立刻挽住儿子的手臂,“都没事了,都没事了,一家子都没事了!”
贺青严厉地看她一眼,“娘,我带你回去。”
旁边的雨姑娘还是怯怯的,小心地看着贺青。
贺青对她一点头,“我先带我娘回去了。”
雨姑娘才想到,于氏回去了,那不就是要轮到自己了吗?
她一抬头,对上李嬷嬷的目光,李嬷嬷对她点头,“雨姑娘跟我来吧。”
两人一起进了屋,林与闻预先叹了口气,他觉得他现在就恶霸一样,弄得人家家里鸡犬不宁。
雨姑娘朝林与闻行了个礼,林与闻做了个请的姿势,她就坐在了于氏刚刚的座位上。
雨姑娘看来要比于氏端正很多,毕竟她根本不算这贺府的一员,发生的这一切对她也算不上什么变故。
她也是自己和大人一样的局外人,陈嵩想。
是因为之前贺青说想求娶的事情?
“雨姑娘,失火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呀?”林与闻问。
雨姑娘歪着头想想,“绣花,然后喝了安神药,又看了会书,就睡了。”
“你每天都这样吗?”
雨姑娘点头,“平常也没什么别的可以解闷。”
林与闻点点头,“雨姑娘,可有定亲?”
果然,大人就是为了八卦,陈嵩默默翻了个白眼。
雨姑娘耳朵都红了,“没有,还没有呢。”
“可有心仪人选?”
“啊这。”
一见雨姑娘看向李嬷嬷,林与闻就知道李嬷嬷又要发飙了,“大人,这属于——”
“我知道我知道,”林与闻赶紧摆手,“但雨姑娘不是夫人的外甥女吗,夫人对她的亲事都没什么谋划吗?”
“这和贺府火灾有关系吗?”
“雨姑娘觉得贺二少爷怎么样?”林与闻完全不顾李嬷嬷,连忙问,“贺二少爷可同我讲对你很有兴趣!”
“大人!”李嬷嬷大喝一声,这林与闻不是正经科举出身吗,怎么一副街头流氓做派。
雨姑娘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裙子,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大人,贺二少爷当然是好的,他还送了我——”
李嬷嬷不可思议地看着雨姑娘,“雨姑娘,这种事情女儿家怎么可以!”
雨姑娘紧紧低下头,不好意思极了。
第10章
10
林与闻笑了一下,“就这样,就这样,”他再不停下李嬷嬷怕是要动手了,他站起来,朝陈嵩招了下手,“走,咱们回去吧。”
雨姑娘连忙站起来,“恭送大人。”
李嬷嬷站在她后面,一起行礼,像想起来什么,“大人,之前您说会为老爷主持丧礼?”
“这是自然的,本官既然说了就会负责到底,也算是我对这几天的叨扰的感激之情。”
李嬷嬷总算缓和了不少,她低下头,露出罕见的顺从表情,想来她对府里的人应都是这副样子。
林与闻跟陈嵩大步离开贺府,见走远了,陈嵩往前上了一步,“大人,我们就这么放掉那个贺诚吗?”
“怎么?”
“我还是觉得他有点问题。”
“讲讲。”林与闻嘴上说着,眼睛咕噜噜地转,瞧着街上的小吃,刚才被李嬷嬷吓得不轻,都没留在贺府用膳,待会就在府衙跟前吃一碗阳春面好了,配点腌菜……
“这火要真是人为,就刚才咱们审的那两个妇人根本做不到,我觉得贺青也不大行,小身板,跟大人您似的。”
林与闻懵了一下,看陈嵩,“什么?”
陈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啊,程姑娘!”
陈嵩瞧见了救世主,凑上去,笑脸相迎,“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大人的。”程悦同陈嵩点下头,他们认识很久了。
林与闻猜程悦定是有重要的事,有些纠结,“嗯……”
“一边吃一边说吧,正好我也问到了点东西。”
林与闻转头,发现是袁宇,还是他懂自己,立刻笑开了,“对,先吃东西吧。”
四人到县衙跟前的面馆坐下,林与闻连忙招呼,“袁千户请客,大家随便点。”
袁宇瞪圆眼睛。
“你可是这里俸禄最多的。”林与闻这话一说,陈嵩点了点头,心里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了,举起手,“小二,加盘猪头肉。”
袁宇无语,笑了下,这江都县人倒都不见外。
林与闻笑嘻嘻地又点了四碗面,“好了,你们要说的都一起说了吧。”
……
贺均贤出殡的日子是知府杨大人定下来的,他匆匆忙忙从应天赶回来,给了贺府极大的体面。
整个江浙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爱写字的圣上又赐了块匾,“洁身自好”。
林与闻是经过殿试的进士,参与过几次经筵,对这么大的阵仗一点也不怯场。
虽然有些知道他旧事的人对他颇有微词,但这种日子也不会表现出什么来。
贺均贤算是江都的一代风流人物,还留下了贺青这样的未来,贺家必然还会继续繁荣。
贺风作为继任的家主,在这场葬礼中几次累到晕厥,他一边体贴着有孕的妻子,一边又要替不善社交的弟弟挡掉没必要的应酬,实在辛苦。
梁氏没有再提过回娘家的事情,实际上,贺诚被放回来之后,大家就一致认定这场火灾是意外,那些在林与闻面前的失态和崩溃都被默契地遗忘掉了。
葬礼上林与闻见过几次于氏,她没什么精神,被李嬷嬷拎来拎去,假模假式地哭了几次。不过也没人期待她能表现出什么悲戚的样子,毕竟是妾室,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贺夫人,冯氏。
冯氏的礼数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她像天生就要被画进诰命夫人容像中的人,端正从容。林与闻看着她很难想象出她年轻的样子,她当年也是像雨姑娘那样青涩娇羞吗,还是开朗大方的性格?
但那都不重要,冯氏的脸上布满了细细的纹路,自让她有种不同于小姑娘的慈祥,像是供在庙里的观音一般,庇护着整个家族。
连林与闻这样正当年的小伙子都在这几天的折腾里憔悴了不少,冯氏却风度不减,甚至眼睛里还多了些光芒,她温柔地看着林与闻,示意李嬷嬷倒茶,“大人,这些日子辛苦您了。”
林与闻赶紧摇手,“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我辛苦什么,知府大人和指挥使大人他们才是辛苦了。”
冯氏脸上的皱纹都在笑,“大人似乎不像传闻中那么不讲情理啊。”
“哎,那都是京城里瞎传的,”林与闻晃晃脑袋,“要是我真如传闻里那般,早被陛下提溜去廷杖了。”
冯氏沉默了一会,终于问了出来,“大人,这场火灾确实是意外吧?”
林与闻抬起头,正视冯氏,“我也想夫人给我个答案呢。”
冯氏了然,“李嬷嬷,你下去吧。”
李嬷嬷眨眨眼,“可是夫人……”
“老身单独和林大人说两句话而已。”李嬷嬷这才退了出去,帮冯氏和林与闻带上了门。
林与闻笑了下,“李嬷嬷真是忠心啊,她好像从一开始就跟着您吧。”
冯氏点头,“嗯,她从小脑筋就不灵活,只听我的话。”
“所以……”
冯氏看林与闻,眉头微微颤动,神情中甚至有些祈求,“大人,这个家里,都是听我的话。”
林与闻抿了下嘴唇,手指间摩挲了下,“夫人,前些日子,县里典史整理案卷,发现了两桩旧案,都是贺府的。”
“逃奴。”
冯氏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眼里顿时浑浊起来。
“两个十四岁的婢女,”林与闻虽然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后来贺府的人撤了案子,这两个婢女的下落便也没人再追究了。”
“有人替我去探访了这两位婢女的家人,一户离开了江都,一户还在,过得很殷实,家里的兄弟都在贺府的庄子里干活,并且有人一直在资助他们。”
“他们都说贺府的夫人是大善人。”
冯氏捂住脸,抽泣了一声,她这几天哭了很多次,但是都姿态端庄,从未这样悲从中来。
“那位婢女的墓我也去过了,时常有人祭扫,不只是他们的家人,还有,”林与闻顿了下,“李嬷嬷。”
冯氏闭上眼,强撑着情绪,“大人,这件事情由我一个人承担,李嬷嬷她只是听从我的指示而已。”
林与闻叹了口气,“可是夫人的身体真的撑得到承担此案罪责那天吗?”
冯氏咽了下口水,“大人都知道了?”
第11章
11
林与闻都知道。
程悦帮冯氏诊脉,发现冯氏脉象微弱,肝脾具亏,不是长久之象,但她还是清楚点人情世故,没有同冯氏明说,旁敲侧击几句却发现冯氏很是清楚自己这一身顽疾,反而先安慰起了程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