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嘴唇动了下,“就不能是我自己所想么?舅舅我真心想去的!”
“那也不是眼下。”卫青低声训斥,“你当塞外是多好玩的地方?”
“我没有!”霍去病辩解道。
卫青叹了口气,话语软下来,“你先在长安把本领学好再说,就算真的要上疆场,也又拿得出手的东西。”
霍去病顿时笑了,“多谢舅舅。”
“这事还要看陛下如何安排,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在长安里待着。”
这个外甥留在长安里也不见得有多安分,十二三岁和其他贵族子弟一道在长安街头打架,那阵势不小。加上身份不一般,长安令拿着他眼皮乱跳,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由上峰京兆尹出面,报到自己这。他提着人去和天子请罪,天子听后哈哈大笑,只说是孩子打闹,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在长安打架,好过跟着一块去塞外。
卫青语重心长的捏了下外甥的肩膀。少年人长得极快,如同雨后吸饱谁的竹笋,几乎一日一个样。原先有些单薄的肩胛骨在掌心里已经有了男人的雏形。只不过还在长,骨骼隔着皮肉抵住掌心硌手的很。
“我听说陛下让你和那些期门郎一块操练。好好做。”
话是这么讲了,但是少年的心里却一直都没有真正平静下来。从记事开始,他就觉得自己有事一定要完成,再大一些,见到天子兵分六路出征匈奴,唯独舅舅卫青有功之后。顿时茅塞顿开。
自小盘旋在心口的迷茫顿时清晰了,他也要打匈奴!
现如今寻了个机会,却最后没成行,心下不免焦躁的很。但是天子不开口,他也无法只能熬着日子。
他在上林苑里渡过了深秋,一路将到入冬,刘彻动身从上林苑回到未央宫中。冬日里将近年关,有许多的典礼要举行,上林苑里宫殿众多,但还没有可以举办重大典礼的宫室。
关中初冬冷的很快,很快就开始下雪。
霍去病从长平侯府出来,卫青连年都没留在长安过,早早的动身前往高阙边塞,为来年开春的战事做准备。所以霍去病前去侯府探望舅母和两个表弟。
霍去病曾经随母姓姓了好几年的卫姓,后面才改过来。舅舅卫青说是舅舅,其实和父亲一样。
因此卫青不在,霍去病主动过来照看。从长平侯府里出来,天阴沉着刮着风,看着马上就要下雪了。
他径直翻身上马,往自己的府邸去。
越是寒冷的天,长安的街道上却依然热闹非凡。东西两市不说,长安的各里闾的小巷子里也是行人如织。
霍去病骑在马背上无意的看向街道两边的人。
寒风里那些庶民步履匆匆,面上或是焦急或是瑟缩。他瞥了一眼又回头过来。
迎面一队人过来,最前面的人骑在马上,面目昳丽腰佩长剑。虽然衣着不凡,但是身后的牛车却显得有些寒酸。
牛车看上去似乎是随手从哪个地方拉来的,简陋的厉害,只有一个简陋竹篾搭成的棚子压在上面。但是里头的人却和这简陋牛车不相宜,她从内里探出脑袋来,好奇的朝外面打量,回眸过来,和那边马背上的人四目相对。顿时有片刻诡异的静谧。
她眨眨眼,赶紧露出柔弱无助又害怕的神情,赶紧的躲到那粗陋的牛车里。
桑余才躲进牛车里,车子骤然一停。外面响起慌乱无措的声响。
马背上面貌昳丽的年轻男人手慌脚乱的拉住缰绳,看向伸手拦路的少年。
“霍侍中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韩说在马上对那边的少年拱手。
但是那边的人丝毫没半点和他客套的意思,他抬了抬手指着车里的人,话语冷硬,“这女子行径可疑,需得留下。”
第173章
“霍侍中是在说笑吧?”韩说强笑道, “这么一个女子,能算得上什么行径可疑?”
旁边韩家的家仆听那边马上的少年这么说道,不由自主的往牛车里投去目光。牛车是他们半道上从农家里拉来的。除了顶上的竹篾之外,没有什么遮挡物。一眼看去就能见到内里女子纤细楚楚动人的身影。
这样的女子,看着多走几步路说不定都气喘吁吁。还能干出什么坏事?
“说笑了?”霍去病嗤笑, “难道,韩郎君是在怀疑我污蔑你么?”
韩说是弓高侯之孙,他还有个朝堂上人尽皆知的兄长韩嫣。韩嫣是天子刘彻少年时候的伴读,后来成了天子的男宠,很是显赫一时。不过当年气焰嚣张,时常出入后宫女子扎堆的永巷,被王太后下令赐死。
韩嫣被王太后赐死之后,过了几年韩说入宫陪侍天子左右。明眼人都知道韩说这是接了兄长的班。霍去病为天子侍中,也知道皇帝和韩说的关系,见到这种卖弄容貌的男人,他并不怎么客气。
“如果这女子是你府中人,倘若是奴婢,为何让她乘车,而不是步行跟随其后?若是你亲眷,那就更可笑了。堂堂王孙,竟然让亲眷乘坐如此破旧的牛车。”
韩说被这话说的脸色青红交加。
这女子当然不是他府中人,是他无意间在长安郊外遇见的。见色心喜,想要接入府中。因为事出匆忙,连着那女子乘坐的牛车,都是胡乱从附近村庄里的农家里拉出来的。
长安里此事不少,只要无人揭发,那么久平安无事。谁知道才进入长安没多久就遇见了霍去病。
“还是说韩王孙想要隐藏人口?”
霍去病此话一出, 韩说的脸色顿时惨白。
人口是朝廷赋税的来源,格外重视。好些地方豪强就是因为隐藏人口不报,被人揭发,直接全族覆灭。
“霍侍中说笑了。”韩说勉强笑道,“我怎么会做如此枉法的事。”
“既然如此,王孙可能说出这女子的来历?”
胡说八道一番固然简单,可是现如今在人前现编。不说也就罢了,话一旦说出口那就是送到人手上的把柄。
韩说忍不住朝霍去病望去,望见那种俊逸的面上没有半点退让,知道自己今日是绝不可能顺利将人带到府上了。
他往后看了一眼,狠了狠心,“霍侍中看错了,这女子与我无甚关系。只是我在路上遇见了,害怕她一个弱女子在路上出事,所以才护送了一程。现如今我已经将她平安送至长安城内,那么我也可以离开了。”
这话听得牛车里的人忍不住往外张望,那张精致秾丽的脸上满是意外。
可能是没想到这男子竟然如此轻易的就把她给丢下了吧。他嘲弄的想。
韩说跑的飞快,在眼前这煞星面前,半点都没犹豫,美色对他也毫无半点吸引了。甚至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直接丢下牛车领着家仆们跑得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了。
桑余在牛车里努力的装出瑟瑟发抖的害怕模样。外面其实也有其他人望见这里的不对,但是见着事情双方都身着锦袍,骑着高头大马。谁也不想出头引火上身,所以只当做没看见,或是默然或是垂首绕道而过。
马蹄声从外面靠近,“出来。”
桑余恰到好处的往内里瑟缩了下,那枣红马离她更近,“我再说一次,出来。”
这一声比方才都还要冷了几分,内里的人终于动了动,从牛车深缓缓的出来。那种乌黑到极致的眼瞳里满是惊惧。
那双眼就这么突然的闯了进来,他心头没来由猛地一窒,泛起细细密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胀。
他从牛车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莫名的烦躁。那烦躁来得莫名其妙,且来势汹汹。几乎瞬间他要拔剑把韩说给打下马去。
眼下那烦躁又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怒气。盘桓在心头上不去。
“还记得我吗?”霍去病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那女子仰首起来,满面的迷茫和恐惧,“你、你又是哪位?”
“哪位?”他声量霎时提高了不少。原先从他身边经过的那些路人,顿时纷纷注目。
“你不记得了?”他怒极而笑。
她飞快的眨眨眼,像是被吓到了,整个人忍不住往内里瑟缩了下。
“你再好好想想。”霍去病勉强按捺下那烦闷不已的焦躁,开口问道。
他这话出来,见到人还要躲,完全失去了耐心,伸手就去拉。
“前方在做什么!”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个亭啬夫巡逻到了这,见着情况不对,特意过来察看。人一来就见着高大的枣红宝马上坐着个俊逸的锦衣少年,少年身着锦袍,头戴高冠。最重要的是,他腰下还佩戴着绶。
长安贵人多,亭啬夫们在长安的各个里闾中巡逻穿梭,当然是见过不少的。顿时间一群人浑身都有些发麻,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多事来看一眼。无他,这些贵人犯事,他们说不上话,做不了主。要是这些贵人脾气上来,拿他们开刀也是常有的事。
桑余见着那边的原本正气凛然的几个亭啬夫,和霍去病打了个照面之后,脸上露出惧怕的神色,没两下的功夫逃之夭夭,连影子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