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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袋】10.柳媚其人
    提到瑾帆会,人们会想到苏南瑾。
    而问起柳媚,他们说,她是苏南瑾的情妇。
    柳媚这两个字,天然勾勒出一副娇艳妩媚的人间尤物模样,仿佛她是苏南瑾战利品的一部分,是褒奖,是勋章,是玩具,是宠物。
    不是的。
    只有包括现任瑾帆会会长在内的极少数人,曾经得以窥见这位陪伴在苏南瑾身边数年的美艳副手的真实模样。
    首先,她并不美艳。
    和哥哥搬进无忧会的女人们的房间那天,哥哥推开门,几个姐姐正合力挪床,在朝阳的那面留了个位置。
    当时天已经转凉了,有个姐姐只穿了个运动胸衣,下半身穿了条超短裤,长跑那种,走上前来,抹了把汗,指着床位,爽朗地笑。
    “欢迎欢迎,往后你们就睡那儿,有啥需要的跟我说,我叫柳媚,柳树的柳,明媚的媚,咱是舍友了——哎哟这小丫头真可爱!”
    一惊一乍的。
    她往苏南瑾怀里缩了缩。
    “诶嘿!”
    下一秒,叫柳媚的女人徒手变出一块酥糖,“想不想吃!叫姐姐,就给你吃。”
    “……”
    苏南瑾腼腆道:“她不大爱说话。”
    柳媚眨眨眼,还是将酥糖剥开递到她嘴边,“小丫头,快吃吧,吃了我的糖,以后可就要叫我姐姐了。”
    “……”
    在苏南瑾出外勤的日子里,柳媚是最积极主动提出照顾她的一个。
    “哎哟,小可怜儿,别哭丧着脸,姐姐这里有好吃的哦~是在城东头买的枣花酥,听说那家店是帝都那边开过来的连锁店,可贵了,这一块就要好几块钱呢——嗨呀我就是说说,才没嫌贵,你吃得下,吃一百块,姐姐也买得起,姐姐赚得比你哥多多啦!”
    喋喋不休。
    她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柳媚。
    柳媚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嘿嘿”怪笑两声,下一秒就开始伸手戳她的屁股蛋,“好弹!”
    “……”
    她不情不愿地在柳媚的照顾下长大。
    她知道,柳媚对她好,把真心都掏出来对她,因为她是苏南瑾的妹妹。
    后来她想,苏南瑾是那样沉静而阴郁的人,顾泽温柔细心,她性格中顽劣撒欢的部分,大概属于柳媚。
    瑾帆会成立之后,柳媚作为苏南瑾的副手,总是和他一起冲在最前面。
    柳媚个子很高,和苏南瑾差不多,力气比他大,握枪很稳,手臂和小腿上肌肉紧实,是当地人,从小混帮派,说话有北方口音,砍起人来稳准狠,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
    眼睛亮晶晶的,整天因为点小事兴奋得不行,咋呼,吵闹,上蹿下跳。
    她六七岁的时候,那年初雪,柳媚裹着羽绒服掀起铁门冲进大厅,红色的帽子上落了厚厚一层雪,用力拍打两只手套,来回蹦哒转圈,“阿瑾,小煜,出去玩雪!”
    闻言,苏南瑾裹紧了被子,甚至往里面缩了缩,默不作声地将她推出去挡灾。
    那时候她已经和柳媚建立了统一战线,于是一把掀开苏南瑾的被子,“哥你不要犯懒,快起来!”
    她和柳媚滚在一起又笑又闹,悄咪咪商量作战计划对苏南瑾实施偷袭,往他衣领里灌雪。
    她太矮,骑在柳媚脖子上才勉强够得着,偷袭十次有九次都是失败的,苏南瑾为逗她开心,偶尔也会故意让她成功一回。
    没有比那更开心的时刻了。
    等她再长大些,才模糊地明白了苏南瑾和柳媚的关系。
    她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掐着腰,挑衅地问柳媚,应该叫她姐姐还是嫂嫂呢?
    柳媚惊讶地睁大眼,搂着她哈哈大笑,说小孩子还懂这些呢,说当然是叫姐姐了,嫂嫂这种称呼一听就命苦。
    她抱着胳膊扭过头,说和苏南瑾在一起肯定命苦,叫什么也改变不了。
    柳媚少见地声音柔软,说等她长大就懂了。
    不就是什么喜欢啊爱情啊,她当然懂。
    她不仅懂,还知道苏南瑾是怎样的人,爱他准没好下场。
    她十来岁的时候,柳媚还是陪在苏南瑾身边。
    柳媚年纪更大些,眼角、脖颈出现细微的纹路,不过也不焦虑地抹什么瓶瓶罐罐,整天还是和二十多岁的时候一样活蹦乱跳。
    那天她带了批款的条子找苏南瑾签字,到处找不见他人,她熟练地走到隐秘处,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暧昧的呻吟和喘息。
    见怪不怪。
    她叹了口气,正犹豫该进去还是待会儿再来,一回头,看见柳媚站在不远的地方。
    她脑袋空白了一瞬,随后心里燃起一股无名怒火,上前一把扯住柳媚的手就往外拉,最后扯进一个没人的杂物间。
    “柳媚!”
    “啧,叫姐姐。”
    柳媚淡笑着,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坐下,“你生气什么呢。”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攥了攥拳头,半晌,才闷声道:“那你怎么不生气?”
    柳媚的视线将她里里外外看了个彻底,像在评估有些话是否能说,最终道:“小煜,你觉得阿瑾背叛了我,而你作为他的妹妹,看见我时感到内疚难为情,是吗?”
    她没说话。
    “你也对我的做法不满——我应该上去扯开他们,或者干脆利落地和他分开,追求纯洁无瑕的爱情,是这样吗?”
    她不知道。
    她就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柳媚朝她眨眨眼,“小煜原来这么在意姐姐啊,真让人不好意思,嘿嘿。”
    “……”
    在她更生气之前,柳媚又笑笑,“这就是我的选择。”
    “我爱他,喜欢看着他,想要和他待在一块,想要和他上床。”
    柳媚顿了顿,反问道:“不是都实现了吗?”
    “……”
    她瞠目结舌。
    柳媚朝她挤挤眼睛,“小煜,你还小,世上很多事未必尽如人意,别学你哥,整天精神自虐半死不活的,你要想清楚,自己要什么,然后就去追求它,只保留你想要的那部分。”
    “比方说,你想要一个有钱、帅气、温柔的大胸男朋友,你找不到,你就可以找一个有钱的,找一个帅的,找一个温柔的,再找一个胸大的!”
    “……???”
    她的叁观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那天柳媚还说了很多,她开始明白一件事,在这段关系中,柳媚并不是绝对的下位者。
    苏南瑾需要柳媚替他做事,也依赖这样一个人存在,柳媚十分清楚,因而用自己的价值来交换她想要的爱。
    是无奈之举,但也乐在其中。
    对于人生信条是活得爽的柳媚,她实在没必要太担心。
    随着年龄增长,对她来说,柳媚是比苏南瑾更好的老师,有些事苏南瑾无论如何也没法提前预料从而给出建议——比如夏天训练的时候,在叁角裤和内衣勒着的地方扑点爽身粉避免起湿疹。
    要说柳媚像母亲,未免言过其实,像嫂嫂,又觉得生分。
    思来想去,真只有“姐姐”二字能诠释那些细碎而温情的日常。
    她第一次做春梦,对象是苏南瑾,那时年纪尚小的她压根没法想象到别人与性有关的模样,只有苏南瑾她见得多了。
    她焦躁不安,手足无措,按理说她该找顾泽或者苏南瑾坦言相告,寻求经验和帮助,可她不想去。
    她察觉不到自己心虚和难堪的情绪,这些情绪却真实存在,阻碍了她的脚步。
    柳媚最先察觉到她的异样,晚上潜入她的房间,非要跟她睡一个被窝——就像她后来对季桐做的那样。
    “媚姐姐。”
    她整个人都埋在柳媚怀里,姿势稍微有点缺乏安全感,“我告诉你,你不要和哥哥或者别人说。”
    “好呀。”
    她磕磕绊绊地说,做好了随时会被柳媚痛斥的准备,虽然她潜意识里觉得柳媚不会责怪她。
    “就这样?”
    “嗯……嗯?”
    柳媚拍拍她的脑袋,“人之常情,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别看大家一个个都装得像正经人,其实脑袋里不一定在想什么。”
    “再说,你不说我不说,装在自己脑袋里的事,又不会被人发现,干嘛要难为情呢?”
    “……”
    她懂这个道理,就是……
    “我明白了,你要是看见阿瑾觉得别扭,大可以去找他说嘛,放心好了,他又不会骂你,他的反应说不定会很有趣呢。”
    柳媚“嘿嘿”一笑,“毕竟他可是一直以为你最喜欢的人是顾泽。”
    “……”
    她气鼓鼓地翻过去,用屁股对着柳媚。
    随后被柳媚从背后整个抱住。
    “小煜,听姐姐的,不要轻易地跟阿瑾产生兄妹之外的关系——至少在你成为有独立思想的大人之前。”
    “我知道,他是你的恋人嘛。”
    “不是这个意思。”
    柳媚把头埋在她肩上,“阿瑾这个人,从我认识他开始,就一直不停地下坠,如果你毫无准备就把手递给他,会被他一起扯下去的。”
    “但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好了,就站在边上试着拉他一把,好吗?”
    “……”
    柳媚终究没能看到那一天。
    她坐在苏南瑾曾经的位置上,看着柳媚趴在他的尸首上嚎啕大哭,疯狂地检查他的每一寸皮肤,不停地否认说这不是他。
    “检验报告已经……”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更多的话。
    她同样痛苦,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柳媚。
    在火化前,柳媚行如走尸,不知道是对着死去的苏南瑾还是她说话。
    “他在下面一个人会很孤单,很害怕,没有我在旁边吵闹,他就又会像以前一样,他杀了那么多人,一定会有很多冤魂找他索命……”
    柳媚的视线不断在她和苏南瑾之间移动。
    她当时以为,柳媚是痛苦难以自抑而精神失常,后来她明白,柳媚在权衡,该下去陪伴可怜的爱人,还是该留下照顾可怜的妹妹。
    她有顾泽,有瑾帆会许许多多的人,而苏南瑾什么都没有。
    所以柳媚动手了,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活着”。
    她同时失去了两个她爱也爱她的人。
    而她必须在生死交界线的另一端,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