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场说书硬是变成了喧嚣吵闹的菜市场。
台上人手忙脚乱地解释着,其他人却说什么也不听,自顾自提要求。
这场闹剧显得坐在角落里的某个人成为特殊的存在。
此人将全身上下包裹在一件硕大的灰袍内,隐隐有几根雪白的发丝露出来。
摆在他面前的,一个木杯,里面浑浊的黄水泡了几片糙叶子,最便宜的茶水。
这人端起杯子,就一饮而尽,也不怕被沙砾磨破喉咙。
舌尖发麻,整个喉腔都蔓延着一股苦味。
说不清是茶水的味道更苦涩,还是他的内心更苦涩。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只因刻骨铭心,君临微迟迟不肯释怀。
他的经脉半废,之前的灵力,只能使出不到十分之一。
这时,哪怕半路冒出来一只修为不过金丹期的妖兽,君临微迎战时都很吃力。
加上最后拍在他心口的那一掌,每回运转周身灵力,心口都似刀割般疼。
想到君清酒和他的势力,君临微的眼神黯了黯。
一月前,君临微亲下白骨渊,费了不少功夫才取到一副龙骨。
即使这样,也只是暂缓燃眉之急,治标不治本。
必须将宋宴送回妖域。
君临微和龙阎同时意识到这点。
两人一合计,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说得轻巧,他会听么。”
知子莫如父。
龙阎何尝不晓得自家儿子是个情种。
他扯了扯嘴角。“怕到时候他宁愿抽筋剥皮也要留下来陪你。”
龙阎所言自然是君临微的心病。
因此,他一时信了龙阎的话,借着君清酒发难,想在宋宴面前演出决裂,好让他心甘情愿回妖域。
只是,君临微算漏了龙阎的心思。
自古人妖殊途。
龙阎可不想儿子重蹈他昔日的覆辙。
借着这次机会带走宋宴,还能让他彻底断了回来的念想,此等一石二鸟之计,何乐而不为?
至于君临微日后遭人奚落耻笑暗算,又干他妖族何事。
按照计划,不该如此惨烈收尾,只消让世人相信即可。
无奈龙阎将所有人一齐算计进去。
直到宋宴头也不回地离开,君临微的心口上蔓延着迟来的阵痛。
明面上,君家人并没有为难君临微。
一个月来,暗中的追杀可没少过。
君临微本就在与郸千秋的对战中受了重伤,路上遇到的杀手数不胜数。
最近一次,派来的杀手实力强劲,杀招尽显,君临微应付得十分吃力。
来者将他逼进荒地,不远处,是阴风肆虐,不见天光的白骨渊。
“看来君长老对这一处地方有印象。”
显然,被勾起回忆的并不只是君临微。
对面固然对此处禁地存了一丝好奇,也想知道君临微废九牛二虎之力究竟在下面得到了什么。
不过,这不重要。
更为重要的是君临微的命。
他不能活着走出今天。
修行之人,惯会将什么苍生,什么大义放在嘴边。
如此境地下,对付重伤濒死的君临微面前的数十人,还要开口假惺惺一番。
自戕谢罪。
听着这些大义凛然的话语,君临微想发笑。
“如此甚好。”
随即他纵身一跃,整个身影被黑暗吞没。
反正也不想死在这群人手上。
君临微没能死在白骨渊。
虽说离死亡只差一步之遥。经脉断裂,灵力溃散。
伤到根基,保住性命算不错了,可以说,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无能为力。
没想到的是,凶煞之地里别有洞天。
初次来,君临微满脑子只记挂着宋宴的安危,没有留意白骨渊的异常。这次,他径直落到深渊底部。
脚下是浸润鲜血的潮湿黑土,还有森森白骨。君临微在这样的环境里捱过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不见天光的日子太久,君临微甚至忘记了昼夜。
可命运偏偏最无常。
当他日渐消沉,以至于想要长眠此间时,却重新见到天光。
外面是一座眼熟的山,山下是繁华的城镇,谈笑鸿儒,往来白丁。
是宋城。
命运画了一个圆,融了所有经历过的痛苦,让君临微重新站在故事开始的地点。
按理说,被黑暗压抑太久的人突然看见人世烟火,市井百态,应该生出诸多感慨才对,但君临微的眼里只能看到一滩死水。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长魂灯灭。
在其他人心中,“君临微”已经成了一个死人的身份。
这时,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或多或少都听闻过与君临微有关的故事。
说他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说他道心已毁,身死魂消。
当天,扶风掌门宣布此后避世不出。
重重封印锁住了整座扶风山。
远远望着那座昔日人人向往的“仙山”,上面尽数挂着白幡,说不出的凄然。
至于仙洲,有人说,君家灯火通明,一片歌舞升平。
世间少一个人,其他人还是照常过日子,哪怕殒命的是名震一时的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