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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万念俱灰走出洗手间,某人正抱臂在身上嗅来嗅去。
    “别闻了。”周景池出声打断。
    赵观棋一惊,马上圆场:“我想起来了!韩冀早上抽了烟,给我蹭上了,你可别不信,他烟瘾大得很。”
    没有回答,周景池将叠好的睡衣放在床头。
    “你穿长袖啊?”赵观棋明知故问,“不热吗?”
    “你看见了。”周景池没有打哑谜,问他:“吓到没有。”
    周景池难得直白,赵观棋也不假思索:“没有,只是有点吃惊。”
    直接的问句,是个人都会委婉回答。周景池意识到这一点,补了一句当做桥梁:“你也不会骗我吧。”
    这句话相当于——有话直说,我能承受。
    没有再次回答,赵观棋兀自补充:“你看起来是很怕痛的人。”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周景池想说不是,身上的伤痕就是强有力的证据。可回想起伤痕来由的日日夜夜,却张不开这个口了。
    也想说确实怕痛,但是是在正常情况下——对自己持刀相向的时候,一般处于不能自控的高亢奋状态,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面前陈述语气的问句,似乎无解。
    站立的两端像是个天平,赵观棋问句的砝码快要占据重量点。
    不知道此刻是不是承认这种不光彩倾向的好时机。赵观棋是不是完美的倾诉对象,周景池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从来对任何事物都保以警惕和距离,这样,才好在反噬袭来时用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格挡承受。
    不做无把握的事,不冒不必要的险——周景池秉持法则小心生存,只为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脆弱外壳。
    现在,一个捧着蜜罐的魁然大物站在面前。一下又一下,一次又一次,一阵又一阵,一天又一天不知疲倦地敲响他的壳。
    壳子里的人恐慌至极,惶惶不安的心脏将沸腾的血液泵到身体的每一处。
    极致的心悸,却卷起罕见的温暖。
    无计可施,无话可说,周景池缓缓看向发问的人——只一刻,他看见人类笃信远在天边的太阳近在眼前,暖而不燥,贴在心房躁动处熨帖着。
    也许是希望暖意再持续得久一点,也许是期望天平趋于平衡,周景池故作轻松笑道:“其实还行,那种时候,感受不到什么痛不痛的。”
    他垂下头,不去看对面的反应:“谢谢你,我知道你带我去看医生是为我好。”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这些……”周景池感到后知后觉的羞愧难当,“这些都是很久以前弄的。”
    尊严很重要,但尊严也没那么重要——至少此刻,赵观棋心里那把称对他来说,更重要。
    壳子可以重建,太阳却不会再生。
    一番思想斗争后,周景池请求道:“能别告诉其他人吗?”
    “真的……谢谢你。”
    说完,没去看赵观棋表情,不过周景池猜测,应该不会很好看。他扭头去找自己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屏着气走过赵观棋时,一只手忽然拉住了他。
    周景池认命停脚,准备好迎接反驳或质疑。
    “我给你带了这个。”
    没有其他言语,面前递来一双黑白拼色的冰袖,周景池愕然,从崭新的包装抬眸去看赵观棋。
    “换短袖吧。”赵观棋建议他,“钓鱼太晒了。”
    有些难以置信,周景池迟迟没有接过,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赵观棋犹豫两秒,答非所问:“网购刚到的。”
    滞在空中的一双冰袖孤零零地等待被接受,没有像以前一样不由分说地塞过去,这次,赵观棋安安静静地,耐心无比地等着对方主动接过。
    这也许是一次大获全胜的试探,也可能是又一次的铩羽而归。
    这次,赵观棋不做执棋的人,做完完全全的观棋者。他当然想看周景池变得坚韧,拾起希望——但尊重和等待,才是周景池最需要的,他明白,也尽力照做。
    也许这双冰袖会被拒绝,或者接受后变成‘周景池欠账记录’中的一笔小小金额。
    无论哪种,赵观棋全全笑纳。
    天还是大亮着,温度湿度都适宜。赵观棋垂目,看到那只还没有被遮盖的蓝色眼睛,接着是长袖的薄衫,将周景池罩得严严实实。
    但赵观棋知道,单薄的衣料下,是白皙透亮的肌肤,有起起伏伏的挣扎痕迹,像蛹中难以振翅的蝶一样,伤痕累累。
    然后是一颗稳稳跳动的心脏,很沉重,像一口被全力撞响的老钟——某晚他附耳到左胸上窥听后,至今余音绕梁。
    终于思考完,又或者终于察觉到不可名状的目光,周景池从赵观棋手中抽走了冰袖。
    他自然而然地粲然笑着,是赵观棋第一次见的笑。很明亮,很轻柔,像湮没在阳光天际里的遥远月亮。
    拆开包装,周景池举在面前仔仔细细端详几秒钟。
    然后从寥寥无几的衣服里刨出来一件短袖,陈旧折痕已经很重。周景池没有再去洗手间,只是微微背过身,直接将身上的长袖换了下来。
    又拾起床上的冰袖,转过身就着赵观棋的目光穿戴好。
    “谢谢。”周景池说,“和我的衣服,刚好很搭。”
    赵观棋低头去看,皱皱巴巴的短袖,领口已经有些发白,规整的折痕从肩部分布到衣摆,四四方方的格子将周景池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