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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他们要他回“家”。
    回到那个炊金馔玉的谢家。
    “你们能治好我弟弟吗?”
    谢家的仆人们面面相觑:“弟弟?哪来的弟弟?”
    孩子指了指干涸的血迹,又指了指墙上那面斑驳的铜镜。
    负责此事的仆人了然,递给他一面干净的镜子,“小郎君且看,这里面的人其实也是你,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弟弟。”
    “你跟你的弟弟是同一个人。”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他朝弟弟笑,弟弟也会弯弯嘴角冲他笑。
    他送弟弟一朵花,弟弟也会立刻拿出一朵花送给他。
    弟弟是他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跟弟弟明明是两个人,他们的血没有融在一起,他们的肉没有长在一起,他们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他愤怒地抢过镜子,摔在了地上。
    镜子碎成了七八片,弟弟也变成了七八个。
    弟弟们都看着他,眼睛水汪汪的,眨一下就掉一颗眼泪,看起来好伤心好伤心的样子。
    他不想看到弟弟们伤心,于是他趴在地上,抓起镜子的碎片,往嘴巴里吞。
    ……
    他被带进了谢家以后才知道。
    村民们都错了。
    有钱人的家里是见不到老鼠的,也不是顿顿都吃肉的,他们也吃素的,吃的是霜打白菜最中心的那点芯,吊一锅清澈如山泉水的清汤来煨熟白菜。
    他也没有弟弟,但是他有一个哥哥。
    哥哥跟他不一样。
    长得不一样,穿得不一样,就连哥哥的阿娘都跟他的不一样。
    哥哥的阿娘香香的,甜甜的,看着他时眼睛里有很多的色彩,像是皂荚放多了浮到空中折射阳光的彩色泡泡。
    但他还是更喜欢阿娘身上苦苦的味道,喜欢阿娘黑白分明的眼睛。
    哥哥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们说,这叫做青梅竹马。
    这个朋友跟他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有点像很偶尔才能在河里看到的三道鳞,一身的淡黄颜色,发带都是淡黄的,每次出现,都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在杨柳树下。
    哥哥笑着喊:“令皎。”
    他也喊:“令皎。”
    那少女看了他一眼。
    他觉得她的眼神也像三道鳞,尤其是翻白眼的时候。
    他有些惊奇,止不住地盯着看。
    哥哥不在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黄色裙子的少女总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然后冷冷地说:
    “你能不能别老是装模作样的。”
    “谢净生。你跟你哥哥完全是两种人,你天天模仿他,你不累吗?”
    他垂眼,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书,泛黄的封页上写着《道德经》。
    谢知还走过来了,他脸上带着清爽的笑容,一双眼睛像是天上的启明星,永不熄灭:
    “在聊什么呢?”
    “没什么。”郑兰漪浑身的尖刺都收了起来,整个人变得柔软又多情,说,“谢净生说他肚子不舒服,上巳节就我们俩一起过吧。”
    谢知还微微一怔:“净生……”
    “他一会就坐马车回去,快走吧知还哥哥,晚了就看不到皮影戏了。”
    郑兰漪挽着他哥哥的手走了,走时又用那种三道鳞的眼神横了他一眼,留下他和那卷薄薄的《道德经》。
    很快,他十六岁了。到了大人们口中可以定亲的年纪。
    “你为什么要答应你祖母的指婚?”郑兰漪指责他的声音略显尖细,像被鱼钩划破了喉咙,泛着生鱼才会有的土腥味,“谢净生你就非得恶心人一把才高兴是吗?”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令皎,你冷静一点。”谢知还无奈。
    “知还!”郑兰漪泪眼婆娑地看向那个高挑的少年,抽泣一声,泪珠滚落,柔嫩的脸颊顷刻间湿透,“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嫁给旁人吗?”
    谢知还一怔,阔步上前,轻轻抱住了她,任她伏在肩头啜泣。
    少年叹息苦恼,少女低泣压抑。
    婆娑花影挡住了另一名少年的半边脸颊,皙白长指拂过字迹斑斑,《道德经》又翻过一页,他冷漠地垂了垂眼,从旁人的崩溃和痛苦中汲取到微妙的愉悦感。
    直到他的嫡母把他唤至跟前,对着这个彬彬有礼,却显得过于淡漠疏离的庶子,瞧了许久许久,只轻轻地问了一句:
    “苍奴,你不寂寞吗?”
    寂寞?
    什么是寂寞?
    从嫡母那出来后,他破天荒地遣散了侍从,抱着一把古琴席地而坐。
    庭院深深,乌发白衣,如一朵玉兰花般清丽纤薄的少年,指尖落于弦上,和着清风细雨,开始弹奏。
    “铮——”
    雨涩孤灯暗。
    弦断,无人听。
    少年抬了抬眼,望着那一盏渐渐黯淡的灯,两片发白的唇像玉梨花一样,轻轻地颤抖。
    那是他第一次懂得了何为“寂寞”。
    ……
    十九岁那年,他辞去将军职务,归还兵权,于月上柳梢头的夜晚,漫步于南照国的哀乐湖。
    听说,哀乐湖顾名思义,能在湖水中看见一个人一生的喜怒哀乐。
    谢不归忽然想起小时候跳进水里的那场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