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回应,鼻间的气息微弱, 若有若无。一张莹润脸庞白得几乎透明,眼下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那颗向来艳艳生辉的朱砂痣也跟着黯淡下去。
谢嗣音刚刚撑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就蔫了下去。
浮云子说他们从陈留一路昼夜不眠的用了三天, 才到汴京。
三天前, 他刚刚苏醒。
那时候, 他几乎无法起身,全靠静虚半撑着才走过来。
她几乎无法想象, 仡濮臣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过来找她。明明最后一次见面,他还以为自己恨着他,最后决绝的跳了崖。
怎么能一醒过来,听到她有危险,就不顾性命的跑过来呢?
他是傻子吗?
便是傻子也没有他这样傻的吧。
谢嗣音眼前渐渐浮起一层薄雾,手指轻轻碰触他的眉骨。男人即便昏迷着,也在皱着眉。
他自从遇到她之后,好像再没有愉悦的笑过了。
总是皱眉,总是难过。
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明明初见时候,还嚣张得厉害。
一口一个“小雀儿”的喊她,浑不吝得让人咬牙。
如今......却落魄成这副模样,浑身潦倒,一身狼狈。
“仡濮臣,你后悔吗?”
“后悔遇见我,后悔......爱上我。”
一滴泪水落到男人肩头,瞬间洇湿一片。
“仡濮臣,你回答我。”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一双水雾雾的眸子里氤氲出不解的涟漪。
回应她的,仍是一室寂静。
太静了,静得谢嗣音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慢慢将头放在他的胸口,男人胸口的起伏微弱,倘若不是贴近了,几乎都要听不到。
“仡濮臣,你会醒过来的,对吗?”
谢嗣音声音低喃,在唇齿间打了几个来回,“你不是总问我爱不爱你,等你醒过来,再问我一次。好吗?”
“顺便,也请你告诉我......”
“你爱我什么呢?”
当初在雷公山上,她看出了他对她的占有欲。可却总觉得他的喜欢,同喜欢一个鸟儿没什么区别。
就像她之前喜欢陆澄朝一样,同喜欢世间所有美好事物没有什么区别。
不同的是,她从未对陆澄朝产生过占有欲。
或许也有,大约是在同华阳较量的时候。
这样的一份感情,就像平静清凉的白水,甘甜滋润,说散就散。
可仡濮臣这份感情......却太过浓烈、沉重了。
她闭了闭眼,不惜顾念性命,付出所有一切也要来爱她。
仡濮臣,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执拗、却又愚蠢地爱着她这个不值得的人?
倘若易地而处,她会如此来爱他吗?会为了他,不惜放弃性命吗?
她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她不是肯为别人就舍弃自己性命的人。除非是她的父王母妃,还有哥哥。
可是这里面的人,如今已经有仡濮臣吗?
“仡濮臣,我真的不知道。”
“你醒过来告诉我,好不好?”
“你究竟爱我什么?是容貌?还是我演出来的温柔笑意?亦或者,只是你心头的种种不甘?”
谢嗣音双手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声音呜咽发颤:“仡濮臣,你说说话。”
“你就这样倾尽一切的赶来,然后把所有问题丢到我的面前。”
“没有你这样的。”
说到最后,谢嗣音似乎哭累了,就这么趴在他的胸前慢慢睡着了。
宣王夫妇立在院子中央等了半响,等里头彻底没了声响,才慢慢走到门口瞧了一眼,而后彼此相对着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小道童偷偷抹了抹眼泪,扭头揪了揪浮云子的衣摆:“师傅,那个大混蛋真的没救了吗?”
浮云子叹息一声,将拂尘一摆:“生机未断,只是......贫道却不知该如何去救。”
小道童使劲晃了晃他的衣摆:“师傅想想办法吧,不然那个郡主瞧着也太可怜了。”
浮云子没奈何的瞪了他一眼:“混账东西,你以为师傅不想吗?”
小道童却一点儿没有被吓到,直接坐在地上蹬着双腿耍赖:“我不管,反正师傅最厉害了,肯定有办法的。”
浮云子哭笑不得的将一拂尘砸到他脑袋上:“起来,贫道去找宣王爷一趟。”
小道童蹭的站起身来,捂着脑袋谄媚笑道:“那我随师傅一起过去!”
浮云子嫌弃地又敲了敲他的脑门:“在这里老实呆着吧。”
昏昏沉沉之间,仡濮臣似乎听到了谢嗣音在喊他。他张了张口,却只觉得嗓子干哑,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天地瞬间旋转,仡濮臣眼前一黑,似乎整个神魂在半空中颠倒打了个转儿,才重新落定。
可等他落定之后,望着周围的场景微微愣怔,雪山枯枝,森森皑皑。
这是......雷公山。
刚思及此,只见从山后转弯处走出来两个人。
仡濮臣一愣,是他和娇娇。
这是梦罢。
很快,仡濮臣就意识到这些都不是梦,而是过去的回忆——
是他带娇娇下山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