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汾淡淡扫去一眼,不露声色将她果脯接过,自然而然放入口中,取出信交给崔彻,“信和果脯我都带到了,师兄,我告辞了。”
是他的耐心不够吗,还是他对阿初的期许太高?向她求亲的那日,他其实就看出来了,她心里有崔彻。崔彻一向不近女色,而她是唯一可以靠近他的人,可见是多么特别的存在。可他以为,有他在,她和崔彻最终会各归其位的。可那只是一封信,一封信而已,就让她失神了。从前他就仰慕她的真性情,可岂知性情太真,无法掩饰,似乎也会伤人伤己。
他潇潇洒洒起身,“阿初送我,让师兄好好看信。”还没等贺初反应过来,就拖着她的手,脚步轻快地走了。
*
离开崔彻的视野,顾汾便放了她的手。
他走得很快,贺初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崔彻的这座宅子里,有大量竹木花草,甚至还有安都罕见的,从江南道运来的白莲、太湖石,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茶花。满园山茶明烈似火,茸嘟嘟的,像极孩儿天真的脸。
听说他师兄独爱茶花,杏子坞也大量种植此花。想起明月桥下初遇阿初,她冷艳灿然,花姿丰盈,忽然觉得,崔彻和阿初之间,似乎不是他看到的想象的那么简单。
贺初送他上了马车,站在一旁,等着马车离开。
顾汾却一撩车帘,面色清冷,伸出一只手道:“阿初,上来。”
贺初思索片刻,终是下了决心,将手递给他,坐了上去。
两人沉默一阵,顾汾才道:“把头靠来。”
罕见的是命令的语气,他今日穿了件天水碧圆领袍衫,那衣料的织艺她虽没见过,可古老又神秘。她依言枕在他柔极韧极的衣料上,却毫无旖旎,目光滑向他的手,他握着膝处的袍衫,那里的褶皱无辜地缄默着。
“杏脯很特别吗?”他淡淡问。
贺初点头,“是一种软核的、果皮阳面有胭脂红晕的杏子做的。”
“与白云寺又有什么关系?
“本朝只有两棵那样的杏子树,一棵在杏子坞,另一棵在白云寺。”
“那在我没有送来杏脯之前,你打算怎么办?”
“老师是饮药后吃的,苦就苦点吧。难道我真得要为了这点小东西去跟白云寺的和尚打一架?天底下有这么孝顺的学生吗?”
只一匣子杏脯,便暴露了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她不仅知道崔彻饮药的习惯,还知道这种杏子的特别之处。顾汾何等聪慧,同为郎君,他想也能想得到,崔彻病中对着她撒娇又抱怨,可见她甚至在服侍崔彻饮药。可她又不是崔宅侍女,她堂堂帝姬,不愿服侍谁,谁又能逼迫她?
“难怪阿初这样忙,想见你一面很是不易。今日见到你,竟比前几日瘦了,原来你还要服侍病人饮药啊。”他控制得很好,平静的语气里只留一丝揶揄,他不想他二人难堪。
她离开他的肩头,解释道:“我和老师是亲近了些,可从来没有逾矩。”
“如何才算逾矩?”顾汾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他是你这样的长辈吗?如果不是,你可以守着他的病榻吗?你可曾彻夜守着他,他用的帐子、床具、被衾,什么质地什么颜色,你都知晓甚至熟稔?你可曾一听到他病了就心急如焚?甚至,你可曾怀疑,他想救的人根本不是你家十四,而是你?”
他说得不疾不徐,那些贺初所不懂的情绪,被他冲淡了许多。
“你介意?”她注视着他
“我不该介意吗?”顾汾盯着她。
“崔南雪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也不是那种伪道学,你在他身边在他眼前,你怎知他对你没有绮念丛生,没有爱欲交加?”
贺初想,其实没有,系统感受不到崔彻对她一丝一毫的情意。它虽然排斥崔彻,在他的事上说过谎,可这么重要的事,它不敢造假。只是,她没法对顾汾说。
两人各怀心事,良久,顾汾叹了口气,“算了,反正都过去了,我送你回宫可好?”
贺初总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且是大错特错。此时此刻,倒是王熊的那句话飘了出来,“不是喜欢崔南雪吗?又为何接纳别的男人?”
见她不语,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凉得仿佛她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用双手焐着。
感到温暖了些,她问:“顾兄后悔了么?”
顾汾握紧她的手,低头凝视她,迟疑又小心问:“后悔什么?”
贺初想,她尽力了,她珍惜他的心意,为了不让发簪被王熊扔进河里,她曾不顾一切攥着它。今日因要与他相见,她一早起来梳妆打扮,心里还很忐忑,生怕他不喜欢。那日,她甚至还主动吻了他,虽然吻得毫无章法。可她给他的是不是太微不足道了?
“我们的婚事还是就此作罢。”她忽然道。
“胡说。”顾汾此刻还不十分当真,他先前很生气很生气,现在冷静下来,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以为她只是负气才这么说,目光痴痴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将那个戴着他相赠的发簪的她,千娇百媚的她纳入眼底。
她今日梳了个回鹘髻,髻上簪了一朵粉色山茶,插着他送的金簪,额上画有花钿,明黄色窄袖短襦,雀头紫长裙,娇媚至极。
他用指腹勾着她的下颌,眉尾轻扬,柔声道:“是我语气重了吗?阿初今日真美,是为我才这样装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