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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天火葬场了吗/无情眼 第98节
    谢不归的视线滑过她脸侧那因被切断,而不规则的丝丝碎发,脸容倏地一冷,站直身子,腰间环佩叮响,似要转身。
    “郎君。”还是她率先开口,叫住了他,“这是奴家给您煮的醒酒汤。”
    她回身把汤碗搁下,低声说:
    “加了些许蜂蜜,应是不苦。若是郎君不喜奴家身上的脂粉味,奴家不靠近便是,把汤放在这,郎君趁热喝了,不至于带着酒气回去,惹得尊夫人生气。”
    谢不归把玩银钗的动作倏地一定。
    他缓缓抬起眼睫,眸若点漆,不苟言笑道:
    “我那夫人,早已丢下我跑了。”
    碗放在桌上,碰出轻轻的响声,芊芊闻言沉默着,指尖微微蜷缩。
    他们就此隔着一段距离说话,一旁的灯烛把两个人的影子投落在地上,却是并肩挨着,仿若亲密无间,他淡淡道:
    “那女人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我与她夫妻七年,缠绵恩爱,互许终身,她却为些不相干的人背弃誓言,抛夫弃女,”
    他的情绪始终没有起伏,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无关己身。
    “风萱姑娘,”谢不归歪头看着她的侧影说,“这样的女人该不该得到报应。”
    芊芊放在碗沿的手指倏地一颤,带动着药碗移了几寸,里边清澄无杂质的汤药晃荡不休,映出她微红的双眼。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遏制住胸腔里的那股闷意:“不知郎君,可否听奴家一言?或许,尊夫人所为并非是有意伤害郎君,而是另有隐情呢,她也许不是存心想要抛弃她的夫君和孩子,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去做。”
    “哦?”他声音动听,若流水淙淙,“愿闻高见。”
    她转过身来,朝他行了个礼,这才轻声说:“郎君,奴家不知尊夫人之全貌,也不敢妄加评断。”
    “只能以己度人,还请君勿怪。”
    “奴家并非此地之人,而是来自异国他乡。故乡距此地,万水千山,遥远至极。每逢佳节,常常思念亲人却不得见。”
    “奴家自幼便对琴瑟之音,每闻丝竹之声便觉心旷神怡,如在桃源。”
    “年幼时有幸得遇名师,传授琵琶之艺,自此日夜苦练,不敢有丝毫懈怠。岁月如梭,转眼间,奴家已小有所成。”
    “随着名声渐起,四方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可虽身在繁华,为人追捧,心中却时常感到孤独。”
    “每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奴家常常自问己心,此生所求,究竟为何。”
    说到此处,她才终于抬眸,看向谢不归:“一开始,不过是想让世人记住我的名字,似乎只有那样,我才能不再孤独。”
    “后来,我开始渴望得到一个知音。若有一人,能与我共赏琴瑟,西窗共话,便是至幸。”
    “可是如今……”
    “如今我之所求,非名非利,亦非知音。”
    他怔在那里。
    忽然,一声笑声隔着墙壁,隐隐约约传来,还伴随着高歌之声,是舅舅在与好友把酒言欢,击节而歌。
    芊芊轻轻叹息:“如今的我依旧爱弹琵琶,却不为名也不为利,亦不为让某个人听懂我的琴音。只为让在异国他乡迷失的灵魂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
    此生惟愿,尽我所能,守护我爱的人们。”
    四周的空气莫名安静下来。
    她听到谢不归轻轻地问:
    “你爱他们,那你也爱我吗?”
    芊芊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静静看他良久,哑声道:“郎君,奴家为您弹奏一曲吧。”
    此夜,为你。
    独为你,抚琴一曲。
    ……
    片刻之后。
    二楼某个寂静的房间。
    她脸上的浓妆洗去,衣裙也换了一身纯蓝色的袄裙,鬓发、衣裙上都缀着闪烁如星子的银饰。
    隔着珠帘看去,如同只在幻梦中出现的,细闪脆弱的蝶。
    像是不好好注视着的话,下一刻就会亮晶晶地溃散于风中。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曲的开头如闺阁女子的絮絮私语,温柔小意。而后又如清泉撞击石壁,和风拂过竹梢,雨丝落于草叶,缠绵悱恻。
    倏地开始转急,如大雁长鸣,将人的心神完全摄住,然后杜鹃啼血般如泣如诉,使人不禁潸然泪下。
    终于,曲调渐缓,哀伤深深掩藏心底。
    恰似那《雨霖铃》有句,“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谢不归坐于案后,黑眸装满女子的身影。
    恍惚如至当年初见,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桃花开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哦。”
    “这是我们南照的习俗,你与我对歌,就是在向我告白,是我的人了。”
    “说谎的人,要被丢进毒蝎林、赤练窟,上刀山、下火海的!”
    记忆如同被烈酒浸泡的碎片,难以拼凑完全。
    一瞬间,被过多烈酒侵蚀的脑袋,传来阵阵难以克制的疼痛。
    谢不归脸色发白,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入那窄窄的矮榻之间。
    发冠散乱,乌黑的发丝沿着白玉似的脸洒落,高大的人蜷缩着,疼痛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找到一丝平静,但疼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听到声响的那一瞬,芊芊便立刻抬眼,紧张地看着那人,看到他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他的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也是此时。
    “铮——”
    弦断了。
    他缓缓地打开眼睫,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汗水渗出,洗得他脖颈玉白,青筋分明。
    “我给你找郎中。”她急步来到他面前,半跪下去,与他咫尺之距。
    “不。”
    他说,“留下来。你,在我身边。就好。”
    芊芊抬起衣袖,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却似乎缓解不了多少。
    这人,明明喝多了酒就会头疼,怎么跟不要命了似的一杯接一杯喝。
    想要责怪,又心生不忍,只觉胸口酸涨得厉害。
    女子的衣袖拂落下来时谢不归的眼睛下意识一闭,嗅到淡淡桃花香气,在她的袖口离开后,立刻打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怕她从面前消失。
    忽然,芊芊看到旁边的果盘里放着橙子。他喝醉头疼时,吃这个能很大缓解他身体的不适。
    于是,芊芊取出那个橙子,拿起一旁的匕首,开始切橙子。第一刀下去,手腕微颤,差一点便切到指尖。
    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一刀一刀将橙子切成均匀的薄片。
    她将一片橙子递到谢不归嘴边。
    微酸的气息拂过唇,谢不归对上女子含着柔意的双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他吃力地坐起身来,扶着她的手腕,张口要去咬那片橙子。
    芊芊指尖触到他的唇,倏地一颤,就是这一颤,那片橙子从他们之间滑落下去,她看到谢不归反应极快,立刻伸手去接,却还是慢了一步,那片橙子擦过男子玉白的指尖,落在了地上。
    芊芊看到他毫不犹豫就想去捡掉在地上的那片橙子,心中一揪,终于忍不住拽住了他的袖子。
    “不要了,盘子里还有很多呢……”
    几乎在她拽住他的瞬间,他便用力把她拉了下去,与他衣衫纠缠。薄荷香铺天盖地地涌入口鼻,混杂着淡淡的酒味。
    雪衣乌发的男人靠坐在地上,修长的四肢如同藤蔓那般缠绕着她,沉默着把她抱紧在他宽阔的胸膛中,仿佛他们是从地面生长出来的两株植物。
    绞缠相抱,永不分离。
    她在他的怀抱里轻声说:“陛下。请你,忘记我吧。”
    搂在她肩背上的手臂在收紧,越来越紧,勒得她感到疼痛。
    她听见男人声音发抖,醉意朦胧地说:
    “芊芊,能不能……不要走……我……我真的……”
    “我真的……”
    她上一次听到他这样的声音,还是在她怀孕不适的那个时候,他从梦中醒来,把她也是像这样紧紧地抱着,她说自己需要他,离不开他。
    他就是像现在这样,沉默无声地落泪。谢不归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像是兽类在濒死之际最后的呜咽。
    无休止的钝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也忍不住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想把自己藏进他的胸口、他的身体里面。被他带到天涯海角,不论任何地方,只要在他身边,哪里都好。
    可是不能。
    不能了。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一对男女,是那无依无靠的琵琶女和漂泊孤独的商贾。
    相遇相知,共赏明月。
    终此一生,该有多好。
    她想要抬头,却被他死死地摁在怀里,不让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他像是要把他的怀抱变成一个茧,永远囚禁他的蝴蝶、他的明月。
    她的鬓发已经湿了一片,眼角从唇畔都是湿润的水光,已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感到他的嘴唇在颤抖,一个字一个字颤抖地,贴在耳边。
    又在霎那间,湮灭无声。
    “咻——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