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海神不是他的信仰,但这种堪称挑衅的行为,实在是狂妄。
就在他扑腾的间隙中,他听到了耳边的低语。
声音低沉又缱绻, 像是在吟诵着咒语。
晏越费劲扯出来的一只胳膊,又被那只蹼爪飞快抓回来。
他不知道赫瑞斯在说什么, 但直觉告诉自己,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从前他挣扎, 赫瑞斯也不会太用力,怕伤到他。
这次不一样, 捏在手腕骨节的蹼爪用足了力气。
赫瑞斯是下定了决心。
他终于知道, 赫瑞斯从前最多只是吓唬他, 因为他反复逃跑离开而愤怒。
可这次是真要来真的了。
耳边的每一个音节都变成烙印, 平白出现在脑海中。
即便他拒绝, 这些音节也清清楚楚地被他记了下来。
或许真的像赫瑞斯说的那样,当烙印标记成功后,未来的数年、百年乃至千年,他都会跟这只人鱼牢牢绑在一起。
同生同死。
可他并不想这样, 他应该有自由选择是生是死的权利。
这样被强迫绑在一起又算什么?
他究其一生都为了海洋而活,好不容易快熬到头了,却被提前判了死刑。
而行刑之人就是自己救的人鱼。
他的手死死攥着,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刺破了手心。
血液快速扩散,他眼睁睁看到赫瑞斯尾端上的黑色污染纹路迅速攀升。
可即便这样,它也没有被血液迷惑,继续吟诵冗长复杂的语言。
只是蹼指强势伸进他的掌心,用十指相扣来阻止他的行为。
“...松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被海水淹没,最后甚至在愤怒中带着些许的无助和苦涩。
“赫瑞斯...不要...”
赫瑞斯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朵,安抚他。
这个仪式行为并不痛苦。
相反,他感觉脑袋无比清晰,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充斥了新的活力,叫嚣着要做什么。
但人类总会为未知之事而止步纠结。
即便是晏越也无法逃离。
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没人告诉他答案和原因。
他只是默默地承受一切,再次感受这种被命运掌控的感觉。
这并不公平。
晏越死咬着牙,即便人鱼死死握住他的手腕而无法脱离半分,他也没放弃挣扎。
就像他明确的告诉赫瑞斯他不会同意一样。
即使到最后,他也要告诉赫瑞斯自己永远都不会屈服。
赫瑞斯感觉到了他的抵抗,下巴抵在他的颈窝,自欺欺人的觉得,好像这样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那双黑色眼睛中的抵触与反感,他就接受了自己。
肩膀突然一痛,晏越发狠用力咬破了它的肩膀。
赫瑞斯眼都没眨一下,还松了那边肩膀的力,让他咬的更深一些。
它允许他发泄怒火,只要他能在它身边怎么都好。
晏越的注意力只放在面前的身躯上。
他没办法挣扎,赫瑞斯甚至不问他的意愿,他也只能以牙还牙让它也不好过。
所以他自然也没看到,抵在颈窝的赫瑞斯眼中短暂流露出一丝迷茫和无助。
直到最后一个词语被吟诵完毕,才算仪式完成。
在无数个未来之后,它永远都会找到他。
但它做完这件事后却有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并没有因此感到满足。
因为这种陌生的感觉,它恍惚了一下,扣着晏越的蹼爪也顺势松开了。
晏越狠狠推开它,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扶着细碎的礁石,用双脚一步一步走上了岛屿。
又不知道从哪来的小人鱼看见晏越离开它,蹿了出来追上晏越的脚步。
小人鱼还记恨呢,冲着他呸呸呸的做鬼脸。
像是在说:我就说了,你永远不会获得幸福。
做完又害怕了,怕赫瑞斯像打碎祈祷石一样把它的脑袋砸碎,于是连忙追上晏越。
它聪明着呢,知道在晏越身边,赫瑞斯就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被挑衅的赫瑞斯难得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它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站了很久。
它不解,明明曾经是这个人向自己祈祷,来生做一只健壮的人鱼,免于生老病死的折磨。
现在它找到了他,却发现他不记得了。
它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用梦境诱惑他,让他在梦中变成一只人鱼,企图用这种方式让他想起来。
但他骗了自己。
原来人类的诺言并不可信。
究竟他说的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赫瑞斯已经分不清了。
他以为是他的血液控制了自己体内的污染指数,才导致它对他如此执着,甚至到偏执的地步。
实际上,它在忒亚尝到他血的那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体内的污染渴望只是一个方面。
归根结底,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他而已。
高傲了百年的海底霸主在此刻披着落日的余晖,直到日暮西沉也没想通为什么。
...
森白的遗骨之中,一个闪着光芒的“石头”缓缓沉入水中,无限膨大、透明。
像是一个卵。
卵中的形状逐渐清晰。
先是一条鱼尾,然后是躯干、蹼爪,最后是一张姣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