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瘦下去,就该病态了。
周颂宜往前走着,心思全然不在周围的路况上。
她的心底, 早在他出现的那刻, 便像浆糊一般搅作一团,远不似她面上表现的那般风平浪静。
良久。
也不知道走进了那条岔路,她终于停下脚步。
突兀地问了句, “最近还好吗?”
周家园子岔路、小道众多,曲径通幽。每一条小路的尽头, 分别连接着桥、湖、院落、楼台、水榭。
如果放在平日里, 周颂宜还能辨认一番。可刚才走了神, 没人经过的道路,只有草坪里的地灯点亮, 她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在她不开口的时间里,靳晏礼亦是沉默的, 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于是这般闲散地在石子路上往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月牙形拱桥上。
岸边的晚灯点着, 湖水上方撑开的枝桠密密,萧瑟的落叶, 将灯光吸附掉了许多。
她停了步, 他也跟着驻了腿。
听见周颂宜的这番话,靳晏礼起先一愣, 继而收回一直凝视着她的视线。
弯着唇角,“你指的是我吗?”
桥下是一池湖水,而岸边有一处水流湍急的溪水,溪水从注水处一直泊泊流淌,最终汇入这片平静的水面。
彼此不开口的时候,耳边流水淙淙,拍打石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的心口,如同这不断流淌的水。却又在一瞬被紧紧攥住,“如果我说不是呢?”
“是吗?”靳晏礼捂着心口,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的确让人伤心。”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那这还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他双手撑在石桥上搭建的木围栏上,侧头回望她,笑弯了眼睛,“至少证明了,有那么一刻,我在你的心里占据了一点位置。”
他嗓子眼滚出一声笑,“不过来吗?”
“这儿还挺凉快的,也挺安静。”风把话揉碎在枝叶的摆动中,“适合谈话。”
“最近怎么样?”周颂宜走近。夜风袭来,打了个哆嗦,腰肢靠在扶栏上,“这次,我指的是你。”
“不太好。”很随意的语气,“你不在我身边,我总觉得自己按不下心。有时候,我真挺想把你绑在自己的身边。至少我回头的时候,总能看见你。”
“最后悔的一件事,大概就是答应离婚。那时候,我一定是瞎了心。”
“靳晏礼,”周颂宜打断他的话,“你知道的,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他歪了下头,视线一寸寸落在她的脸上。
晚风将他额前的碎发捋开,皎洁的月光漾进他那双含情的眼睛,“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还是你想听我说,”靳晏礼挑眉,“徐致柯已经回到了靳家。”
周颂宜视线落在溪流的注水处。
下游的石头,经过水流不断的冲刷,尖锐的棱角,渐渐变得圆润。
她的心因他的话,倏然攥紧。
四下僻静,呼吸心跳起伏几乎都能听见。
“你看起来倒并不意外,”靳晏礼削薄的唇扯了扯,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看来,还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轻叹一声,语气缱绻,“颂宜啊,我早就和你说过的,他并不简单。”
“你知道吗,你不在的这两个月,靳家的人几乎都快被徐致柯给笼络了。”他贴近她的耳侧,提起她将将滑下的身体,几乎将她整个人拢在自己的怀里,“你说他一个娱记,是怎么做到的?”
“本事通天?”话几乎咬着耳朵说的,“还是蓄谋已久。”
“也就你傻傻的。”他有点无奈,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过迟钝点也好,这样我就能将你骗到手了。”
他的话直白,“小宜,我后悔了。”
周颂宜被他收拢在怀,夜里的凉风散去,皮肤逐渐沾染上他的体温。
很温暖,让她有片刻的眷恋。可还是推开了他。
静静地听着,知道他话里有话。后天,他们的离婚冷静期就正式结束了。
可等了一会,他也没再开口。
欲言又止,正准备自己开口提出时,远处突然传来一抹刺眼的灯光。
光线穿透暗夜,从桥岸探了过来,照亮了大半边天。
梅婷的声音,也跟着这束光一道儿传了过来。
“你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她打着手电,照见桥上的人影,“这边都没什么人来往。冷清、偏僻得很。”
周颂宜从靳晏礼的身边离开,朝梅婷走了过去,“散步的时候聊了下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来到这儿了。”
-
靳晏礼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抬起右手。
手掌张合,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大概的高度,恰好容纳下周颂宜的身形。
转而又松开手,低着眼看自己摊开的掌心。
今夜星闪闪,清透的月光穿过树隙,红枫叶不规则的影子浮在他的掌心。
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心脏被羽毛轻轻骚动。
隔靴搔痒,难以止渴。
这番举动,周颂宜像是有所感应。
她走到一半,突然扭头回看,只是没明白他在做些什么,很快又将头转了回去,目视前方。
靳晏礼放下手,像是想起什么有趣儿的事,无声发笑,继而抬腿跟上了她的步伐。
眼看着方才还落后自己一节的某人,此刻三两步就追了上来。
月光、树影拉下的影子,他的影子错落地叠在自己的影子上。
很奇妙的感觉。
周颂宜抿了抿唇,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视线对着眼前人,好奇地问了一嘴,“梅姨,您这是在做些什么呢?”
梅婷打着手电,光源朝四周探去,“家里最近买四只黑天鹅养着,那三只都养在前湖,独独这只四处乱跑,让我一通好找。”
“就您一个人吗?”她问,“梅叔他呢?”
“他在前院找,我在后院。”
“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梅婷摆了摆手,“我找一找,实在找不到明天白天再过来寻。”
又道:“你们两个手里没手电,就不要往前走了。这边很多摆件都没怎么维修,白日里倒是还好,夜里多少还是有点瘆人。”
“就不要再往前走了。”
周颂宜:“嗯。”
“晏礼,你带颂宜一同折回去。”梅婷又对靳晏礼道,“房间暂时还没有给你收拾出来,恐怕需要你等一会了。我把这处寻了,净了手就去给你收拾。”
“不麻烦了,我和颂宜住一起就好。”
靳晏礼对上周颂宜询问的眼神,象征性地补了句,“你觉得呢?”
她很想说不行,转念不知想起了什么,应了下来,“梅姨,您不用收拾了,他住我屋子就行。”
这会倒是轮到靳晏礼诧异了,因为他原本也只打算逗逗她的。这句话问出口,他其实已经做好被当面拒绝的准备了。
挑了挑眉,稍显意外。
梅婷自然是高兴的,以为眼前两孩子的感情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磨合,有了新的进展。
关系看起来也比之前融洽了许多。本来看靳晏礼不顺眼的,这会子又怎么看都觉得两孩子般配。
高兴地点了点头,“那行。”
“这儿风大,赶紧回去吧。”
*
和梅婷道别后,经过这么一段打岔,周颂宜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暂时也歇了询问的欲望。
没想到的是,靳晏礼主动提了这事,“离婚冷静期后天结束。”
“小宜,”他的眼睛含着笑,“你刚才想说却没说成的那句话,是这个吧?”
“后天是你哥的婚礼,作为妹妹和名义上的妹夫,于礼节上,我们好像都不太适合缺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许可以重新挂一个号。冷静期也是一个月,虽然时间上可能会花费些,但这段时间内,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只是顶着夫妻的名头,”他陈述着,“你依然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和现在一样,没什么不同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只有一点要求。”
周颂宜还沉浸在他提出的方案中,顺口接了下来,“什么?”
“养点肉回来。”他的眼眸漆黑,“太瘦了,再瘦点,我一只手都能将你的腰肢掐断了。”
她瞪着他。
“这是实话,盯着我也没用。”靳晏礼扯了扯嘴角,注意到她似乎瑟缩了一下,旋即脱下自己身上的黑棕色夹克外套,拢在她的肩头,“好了,现在又多了一项。”
“不仅瘦,还怕冷。”
“与你无关。”
他轻“呵”一声,有一瞬的低落。
尽管夜色无边,情绪能够得到很好的掩藏,可他却仍把目光转去一旁。
远离光源,两人已经走到月牙拱桥的尽头。桥的另一端,梅婷手电露出的光芒,看起来弱了许多,只有一个亮着的白点。
周颂宜原本低着头,瞧湖面中被吹皱的月亮。
月牙倒影在被月光淋过的湖面。两者相接,像是今晚天穹中高悬的明月。
见他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于是视线跟着一道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