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匪他思春 第13节
    “方才那只是一点小意外,”崔竹喧再度重申,而后扬着下巴,“我是不是很厉害?”
    哦,这是单个的夸奖完了,还需要总结的夸奖。
    寇骞不由觉得好笑,却不敢扫了她的兴致,面上摆出副正经的神色,将那些形状各异的“寇骞”挨个欣赏一遍,而后拱手作揖。
    “小祖宗厉害,让某心悦臣服!”
    崔竹喧那总是上向扬的眉尾,终是连同眼睛一起,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盈满了欢喜,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份阿谀奉承,她又朝他勾了勾手,将他的目光再度引到纸面,骄矜地开口:“你喜欢哪个?我教你!”
    寇骞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你觉得某应该练哪个?”
    “听我的?”
    “嗯,你说了算。”
    于是她再低头时,就开始挑拣起这些字的不好了。
    “这个太纤弱,这个太笨拙,这个不够灵动,这个……”
    其实哪个都好,他都喜欢,不只是字,还有……
    *
    一辆藻饰华丽的马车缓缓停下,后头的两列侍从站得笔直,个个腰间悬着长刀,若非身上穿的衣裳与官兵的差服相距甚远,这打眼一望,几乎要叫人以为是这蓝府要被查抄了。
    这般阵仗,甭管是过路的还是卖货的,都无心关注脚下,只把一双招子往人堆里钻,三三两两凑到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实在这队人马打眼,盘踞了半条街,却安静得出奇,从主人到下人没一个出声,唯独拉车的马儿耐不住性子,抻着脖子四处张望。
    “不知是哪位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正值午时,向来少有不懂规矩的人这般时辰上门,守门的老头也就乐得跟富家翁似的在软榻上午睡,谁料到竟来了这么一出,什么瞌睡虫也被惊跑了,他急匆匆地跑出来,拱手作揖,这才低眉瞧见自己向左偏了小半圈的腰带。
    坐在车架上的青年人扫过他一眼,神色倨傲,“虞阳,崔氏。”
    虞阳崔氏与琅琊蓝氏同为当今世家之首,向来交好,又是姻亲,偏生出了那档子事,眼看这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多半是兴师问罪来的,哪还敢提什么拜不拜贴?门房心里叫苦,却只能笑脸相迎,“小的这便差人去通禀,大人不妨移步入内稍等片刻。”
    “蓝青溪呢?”织金的锦帘被一柄玉扇挑起,传出道冷淡的声音,“叫他出来迎我。”
    “这、这……公子他近日身体不适,不能见风。”
    “自明,去,将我那件雁翎氅衣取出来,给蓝青溪送去,莫叫这‘身娇体弱’的蓝公子在这七月的艳阳天,因走了区区几步路染上风寒。”
    青年应了声,手一撑便从车架上翻下来,捧出一个锦盒,大摇大摆地迈上府前的台阶,将将跨过门槛时,朝边上一扫,“来个人领路。”
    门口立着的几个奴仆面面相觑,终是用眼神推举出一位,低眉领着他入内。
    崔氏此举,着实与客气沾不上边,但没得上头发话,底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气氛一时凝重,僵持不下。
    门房立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额上被晒得滚出大颗的汗珠,砸进眼睫,渗进眼睛,搅得双目火辣辣地疼,他却只把嘴角向外咧着,不敢妄动半分。
    只是难免在心里腹诽,这崔氏怎么个个都是这种恨不得捅破天的脾气,上回那个来退婚的是这样,今日这个也是这样,可怜他家那好脾气的公子,要被这般来回搓磨。
    一刻钟后,一群持青绫步障的奴仆鱼贯而出,把崔氏一行人连带蓝府府门围在圈内,将路人打量的目光尽数遮掩后,身披氅衣,眼覆锦缎的蓝青溪被仆从搀扶着引至马车前,“崔兄远道而来,于情于理,青溪自当亲迎。”
    崔淮卿于马车内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目光触及他遮目的锦缎时,眉心一蹙,直到瞧见那件雁翎氅衣,面色稍霁,对他这恭顺的态度尚算满意。
    于是方才的剑拔弩张倏然消解,崔淮卿朗声一笑,“青溪真是太多礼了,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拘谨?”
    蓝青溪温声应道:“正因如此,更是礼不可废。”
    两人相携入府,待步障清撤之时,那雕花木门已然合拢,一片肃静,好似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堂中设了桌案,以缭绫铺地,寒冰琢景,丝竹之声靡靡,舞姬水袖翩跹。
    无甚新意。
    崔淮卿漫不经心地饮着茶水,同蓝青溪假装热络地寒暄几句,大抵关于天气、荷花与七月的新酒,在不相及的事物中随口攀扯,直至舞乐声戛然而止,闲杂的仆从纷纷撤下,他这才放下杯盏,望向缓缓走到首位落座的蓝氏家主蓝敬。
    “闲话说得差不多了,既然蓝家主也在,那晚辈就说说正事了,”他面上笑得热切,语调却愈发冷硬,“蓝公子痼疾缠身,不宜大婚,蓝氏为何不提前相告?”
    蓝敬面色淡然,“贤侄言重了,不过是些小毛病,不会影响大婚的。”
    “是么?”崔淮卿冷笑一声,转而看向蓝青溪,“你何日痊愈?”
    “十月前。”
    “确定?”
    蓝青溪点头,“确定。”
    崔淮卿面色稍稍和缓,只是话语间机锋依旧,“但舍妹已然将信物及庚帖退回,不知蓝氏预备如何处理,于公还是于私?”
    蓝敬笑呵呵地回答:“崔女公子年纪尚小,与青溪玩闹罢了,蓝氏与崔氏这桩婚约可是订了有十多年,怎好轻废?”
    崔淮卿低眉拨弄着杯盏里的茶叶,显然不愿这般被轻飘飘地揭过,“约可订,就可废,这世上哪有什么一成不变之事?”
    蓝敬面上的笑意有片刻凝滞,眉心微蹙,正要说话,蓝青溪却突然起身。
    “崔、蓝两家世代交好,岂能因青溪之行事不周而生了嫌隙?既是青溪开罪了崔女公子,自当由青溪去赔礼道歉。”他两手作揖,向崔淮卿行了一礼,“青溪日前托匠人以翡翠为棋子,白玉做棋盘,打造了一副翠玉玲珑棋,献予崔女公子解闷,不知能否换她展眉一笑?”
    崔淮卿微微挑眉,将茶盏放下,意味深长道:“礼不错,就是诚意少了些。”
    “崔兄的意思是?”
    “既是赔礼道歉,假手于人总归是差了几分,”崔淮卿手腕一动,山水扇面的折扇展开,掩住半副笑脸,“不如,亲自登门。”
    *
    今日是晴?
    大抵是连日的阴云密布,叫人习惯了到处都是一片灰蒙,陡然间从窗棂缝隙闯入一缕阳光,便觉灿烂得晃眼,只这么一照,崔竹喧便被闹醒了。
    她起身将窗子一推,果然见东边挂着一轮圆圆的日,红红的,小小的,像是刚烹熟的鸡蛋黄——阿树做的不行,得是寇骞做的那种。
    正纠结着要不要让寇骞给她现煮一个,忽然意识到,既然雨停了,那是不是说明,她可以渡河回家了?
    虽然寇骞的船被她弄丢了,但渡口不是还拴着那么多条呢,随意借一条来,等她顺利归家,便是给把整个白原洲的船只都换成新的,也不过就是随口一句话的事。
    崔竹喧匆匆洗漱一番,就要准备收拾东西,同寇骞一起上路,只是迈进堂屋,却瞧见了一只篮子,眼熟得很,是平日里给她送吃食的那个。
    他今天来过了?
    她在他竟不叩门就偷偷入内的愤怒,与他是如何在门上锁的情况下入内的好奇中犹豫一瞬,选择将篮子上盖着的棉布掀开,里头是一碗馎饦,她伸手碰了碰碗身,已经凉了。
    难道是半夜送来的?给她当宵夜?
    崔竹喧正蹙着眉,瞥见碗底压着一张纸条,揪出来展开,是一堆与好看不沾边的字,应来自寇骞无疑。
    “打渔去,有事寻范娘子。”
    正事只这一句,后头则重复抄写着“小祖宗安好”,她数了数,一共六遍。
    所以,要出去三天?
    第19章 019 江心水鬼 不然,给他加些工钱……
    今日是难得的风平浪静,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汛期行船的人来说。
    要不是送去胥江的那批货出了问题,买方又催得急,他们也不会冒着风险如此行事,落得几日几夜没得安歇,好不容易盼至雨停,一个个也不需布衾软枕,挨着块平坦的木板就能打起震天响的呼噜。
    船外江水汤汤,船内呼噜成串,剩下零星几个守夜的船员也是歪歪斜斜地倚着桅杆,眼皮子耷拉着,任由瞌睡虫绕着自己的脑瓜子嗡嗡地飞。
    但到底有最后一根弦吊着,每当意识支持不住,整个头垂下,连带着烂泥般的身子往下栽倒时,便会因心心念念的月钱而猛然惊醒,搓搓面皮,咽咽口水,便能再熬个一时半刻,如此往复,天边便不是一成不变的漆黑了。
    亮起的一抹鱼肚白,让四野由黑变灰,连绵的山岭由此显露出一个个朦胧不清的轮廓,好似环伺而来的饿狼凶兽,想要将这艘船吞吃入腹。
    偏于此刻,在群兽与猎物中,陡然冒出一个娇娇小小的身影,在水浪中漂浮着,伴着隐隐约约的人声,像是哭,像是笑,又像是,在朝他说话,在唤他名讳。
    正是江心处,莫非,是闹了水鬼?
    艄公扶着船舷往外望,眼睛每眨一次,那模糊的身影便漂近好些,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他屏着呼吸轻步窜到另一个守夜人旁边,捂住那人口鼻,带着一双惊慌恼怒的眼睛再度望去。
    可所见不过是起起伏伏的水浪。
    难道是他睡迷糊了?
    被他打搅的那个倒霉蛋怒气冲冲地将他的手拽下来,没好气儿道:“天都快亮了,你还做梦呢?”
    “可、可刚刚真的有……”
    “有你个大头鬼!做多少亏心事儿啊,怕成这样!”那人深感不屑,啐道,“怂包软蛋一个,吹吹风,醒醒神等着交班吧!”
    艄公精神恍惚地回了原位,看看江面,又看看自己的手心,仍是不解,再度抬头时,脖颈间却探上了一片纤薄的刀刃,他艰难地用余光向后瞟去,果然是个娇娇小小、才到他半截脊背的身影。
    是个小鬼,他想,凄厉的叫喊声方涌上喉头,戛然而止,他惊惧的眸中又倒映出数道细长的、飘忽的黑影,终于明悟。
    小鬼,还带来了一群大鬼。
    *
    奇怪,太奇怪了!
    崔竹喧端着碗坐在摇椅上,吃一勺馎饦要往外张望三四眼,待馎饦见了底,日已爬上中天,巳时都快过了,阿鲤还没有来,难不成寇骞去打渔,还要把阿鲤带上拎鱼篓吗?
    她把碗搁在桌案上,所幸这么些天,她已然学会了些梳发的技巧,当然,她以往的那些复杂发式还是弄不成,勉强将头发编成整条的辫子,见人时不失礼就好。
    她从屋里走到院内,又从院内走回屋里。
    如此往复,景致没能赏到,只得出一个结论,这儿实在小得可怜,外头的门和里头的门相距远不到百步,前些日子下雨惫懒时还不觉,今日放晴,便觉拘在着方寸之地无所事事,委实闷得慌。
    不若出去走走。
    只是门刚被拉开条缝,就见个年岁同她差不多的女郎,举着的右手虚握成拳,应是正准备敲门,乍然瞧见她,面上现出几分惊讶,但很快又变成了热络的笑。
    “你就是崔娘子吧,我是范云,你的衣裳还是我帮忙裁的呢!”
    崔竹喧警惕的目光微敛,攥着门板的指节未松,“寇骞不在家,你过几日再来找他吧。”
    范云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今日雨停,我自然知道他不在家,我是来寻你的,你一人待在家里无聊,不如去我那坐坐,他们出去一趟,少说有个三四天,每日饭点,只管去我们家吃就好。”
    想到寇骞留在纸上的话,范娘子可信,那范云应当也可信,崔竹喧这才松了手,将门彻底敞开,“是寇骞提前跟你们说过了?”
    “以往救了人上来,都是搭在我们家吃的,哪还要特地过来说?”
    既是如此,推托便显得她扭捏了,索性大大方方应下来。
    崔竹喧把檐下的油纸伞撑开,随着范云出门,离开时,特意将院门仔细瞧了一遍,门前两块青石板,右边一棵柿子树,免得回来时又落入上次那种窘境。
    范云娘同她并肩走着,忽又钻进她的伞下,只没过几个呼吸,她又重新蹿了出去,“外面的女郎都像你这般,晴日也要撑伞吗?”
    还未待崔竹喧应声,她便自顾自地往下说:“难怪你生得这般白嫩,我跟你比,就同鱼肉跟鱼皮似的。”
    “胡说什么?”崔竹喧扑哧一声笑出来,“要说像鱼皮,那也是寇骞,皮糙肉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