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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952节
    崔嵬会心一笑,“剑仙高魁一锤定音,道破天机,故而齐狩只是握剑,却未出剑,已经收剑远去。”
    老妪却来不及欣喜,脸色微变,“什么?姑爷还要跟庞元济再打一场?!”
    纳兰夜行却笑了,“我很放心。”
    老妪伸手一指,“去盯着!”
    纳兰夜行摇头道:“不用去,赢过了齐狩,本身就已经证明陈平安,不但心中有数,出拳更有谱。”
    在不记名弟子崔嵬这边,还是要讲一讲前辈风采的。
    不过纳兰夜行脚下悄悄挪步。
    老妪挥挥手,“崔嵬,麻烦你再去看着点,见机不妙,就祭出飞剑传信宁府。”
    崔嵬赶紧御剑离去。
    剑气长城这边的切磋,两位剑仙之间的那种天翻地覆,双方剑气遮天蔽日,当然不可错过。
    但是崔嵬半点不觉得陈平安与齐狩、庞元济之争,便不精彩。
    事实上,很精彩。
    不然高魁在内的四位上五境剑仙,就不会在那边喝酒。
    再加上后边陆陆续续赶去,亲眼目睹最后一场晚辈切磋的剑仙,崔嵬甚至猜测最后会有双手之数的剑仙,齐聚那条大街!
    当年中土神洲的曹慈现身剑气长城,起了冲突,愿意露面的剑仙才几人?
    虽说这与曹慈当时武道境界还不高,出拳败敌也快,大有关系。可撇开一切原因不提,只说剑仙观战人数,那个刚到剑气长城没几天的陈平安,已经不知不觉,直追当年某人,不过后者那是一场鸡飞狗跳的大乱战,与豪杰气概,剑仙风流,半点不沾边。
    老妪喃喃道:“若是老爷夫人还在,该有多好。”
    纳兰夜行无言以对,唯有叹息。
    老妪揉了揉眼睛,笑道:“现在也很好了。”
    ————
    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有大小两座茅屋相邻近。
    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走出那栋小茅屋,来到附近的北面城头,眺望北方那座城池,微笑道:“左前辈,隐官大人都跑过去凑热闹了,你真不看几眼?”
    城头上,一位盘腿而坐的男子,横剑在膝,闭目养神,四周有纵横交错、凝虚为实的凌厉剑气,骤然间生灭不定,也亏得旁边所立男子,是风雪庙剑仙魏晋。
    魏晋是宝瓶洲李抟景之后、马苦玄之前的一洲不世出天才,至于先后三人,又公认那位死前止步于元婴巅峰剑修的李抟景,资质其实不逊色魏晋,但可惜为情所困,白白失去了成为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仙人境剑修的那个可能性,故而总体而言,还是不如魏晋,而真武山兵家修士马苦玄,宝瓶洲山上,都认为资质应该稍逊李抟景、魏晋两位前辈,只不过大道机缘太好,未来最终成就,兴许比那魏晋还要更高,至于风雷园上任园主李抟景,既然已经兵解离世,毕竟万事皆休。
    左右始终没有睁眼,神色淡漠道:“没什么好看的,一时争胜,毫无意义。”
    魏晋知道这位左前辈的脾气,所以言语不太忌讳,笑道:“这真不像是一位大师兄对小师弟的该有态度。”
    左右摇头道:“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件事。何况按照道统文脉的规矩,没挂祖师像,没敬过香磕过头,他本来就不算我的小师弟。”
    魏晋就不再多说什么。
    左前辈,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好像让他说一句话,比出剑对敌,还要吃力。
    左右和魏晋,两位剑仙,一位来自中土神洲,一位来自宝瓶洲,而且左右已经远离人间视野,如同孤魂野鬼在广袤大海之上漂泊不定,足足百余年光阴,两人原本八竿子打不着,除了都认识阿良,以及陈平安。
    左右对魏晋的剑术和品性,都比较顺眼,这个曾经受过阿良不小恩惠的年轻人魏晋,算是剑气长城这边众多剑修当中,左右所剩不多愿意多说几句话的存在。
    不过魏晋只是跻身玉璞境没多久的剑仙,反观百年之前便已经享誉天下的左右,魏晋称呼一声左前辈,很实在。
    魏晋有些感慨。
    每一位剑修,心目中都会有一位最仰慕的剑仙。
    例如风雪庙神仙台,他那个修为不高却会让魏晋敬重一辈子的师父,就一直很仰慕以一人之力压制正阳山的李抟景,生前的最大愿望,就是有机会向李抟景询问剑道,哪怕李抟景只说一个字,就算此生无憾。可惜师父脸皮薄,修为低,始终无法达成心愿,等到魏晋浪荡江湖,偶遇那个头戴斗笠的“刀客”,闭关破境,再想要以剑仙之姿、以师父之弟子身份,问剑风雷园,李抟景却已经逝世。
    对于魏晋来说,自己的人生,总是如此,不求的,兴许会满满当当来,苦求的,稍纵即逝,愈行愈远。
    所幸到了剑气长城,魏晋心境,为之一阔。
    这里有已在剑气长城独居万年的老大剑仙,有那些来自北俱芦洲慷慨赴死的同道中人,当然也有已至剑术巅峰、仿佛高出浩然天下剑修一大截的前辈左右。
    先前那场战事,左右一人仗剑,深入妖族大军腹地,以一身剑气随意开道,根本无需出剑,法宝近身,自行化为齑粉。
    直到遇到那头一眼挑中的大妖,左右才正儿八经开打。
    那场神仙打架,殃及池鱼无数,反正方圆百里之内都是妖族。
    风采绝伦。
    只此一战,便让左右成为最受剑气长城本土剑修欢迎的外乡人。
    大战落幕后,左右独自坐在城头上饮酒,老大剑仙陈清都露面后,说了一句话,“剑术高,还不够。”
    哪怕是面对这位被阿良敬称为老大剑仙的定海神针,左右也只回答了一句话,“那就是剑术还不够高。”
    当时陈清都双手负后,转身而走,摇头笑道:“那个最知变通的老秀才,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学生。”
    左右懒得说话。
    原因很简单,打不过这个老人。
    不然他就要用剑说话了,好让这位辈分最高的万年刑徒,提及自己先生,一定要客气些。
    魏晋低头凝视着摊开的手掌,笑道:“第一场,陈平安赢了,很轻松,对手是一位龙门境剑修。”
    左右沉默片刻,依旧没有睁眼,只是皱眉道:“龙门境剑修?”
    魏晋以为左前辈是嫌弃陈平安的对手境界太低,说道:“第二场,就是位年轻金丹了。”
    不料左右愈发皱眉,“才十年?十年有了吗?就可以打龙门境剑修了?”
    魏晋的心情,有些复杂。
    左前辈是不是对自己的那位小师弟,太没有信心了?
    魏晋很快记起一事,左前辈好像在文圣门下求学之时,境界确实不高,而且也非先天剑胚。
    左右淡然道:“你不用跟我说那战况了。”
    魏晋便只是自己掌观山河。
    左右继续以整座剑气长城的昂然剑意,砥砺自身剑意。
    年轻时候,不用心读书,分心在习武练剑这些事上,不是什么好事。
    经历事情多了,再转头去读书,便很难吃进一些朴素的道理了。
    满脑子都想着如何与这个世道融洽相处,挑三拣四,为我所用之学问,能解燃眉之急之学问,才被认为是好学问,这样的学问,知道再多,对于寻常人,自然还是不小的裨益,毕竟是个人,都得有那吾心安处,可对于自己先生之学生,尤其是还是那关门弟子……就意义不大了。
    魏晋沉默许久,看过了第二场架后,察觉到身边左右的细微异样,忍不住问道:“左前辈既然还有牵挂,为何见他一面都不肯?”
    左右皱眉道:“我说了,我不认为他是我的小师弟。”
    那个年轻人,可以是自己先生的弟子,可以是齐静春的师弟,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就是他左右心中的小师弟。
    不然他左右,为何自称大师兄,视公认的文圣首徒崔瀺如无物?
    退一万步说,天底下有哪光顾着与小媳妇卿卿我我、就将大师兄晾在一边的小师弟?
    我不把你当小师弟,是你小子就敢不把我当大师兄的理由吗?
    魏晋安安静静远观战事。
    左右突然睁开眼睛,眯起眼,举目远眺城池那条大街。
    魏晋忍住笑,不说话。
    这一刻,刚好是那位齐家子弟拔剑出鞘。
    左右很快就闭上眼睛。
    魏晋会心一笑。
    文圣一脉,最讲道理。
    ————
    剑气长城别处,隐官大人御风落在城头之下,一个蹦跳,踩在墙体上,向上而走。
    脚步看似不快,但是瞬间就到了城头上,驻守附近地带的一位北俱芦洲年迈剑仙,抱拳行礼。
    隐官大人点点头,站在北边城头上,跨出一大步,就来到了靠近南边的城头,伸手抓住自己的两根羊角辫,往上提了提,摇摇晃晃,缓缓升空。
    然后她一个皱眉,不情不愿,一个转身御风,如箭矢激射向脚下的某处城头,她头顶整座厚重云海都被轰然驱散,刹那之间,她就出现在一座茅屋旁边,“干嘛?我又没喝酒!”
    一位老人双手负后,微笑道:“跟你商量点事。”
    隐官说道:“没喝酒,最近没力气打架,我不去南边。”
    老人笑道:“这么顽劣调皮,以后真不打算嫁人了?”
    身穿一袭宽松黑袍的隐官大人,此刻就像一只炸毛的小黑猫。
    大袖飘荡,黑云缭绕小姑娘。
    原来老人在言语之际,已经站在了她身边,弯腰伸手,按住她的那颗小脑袋。
    那件飘荡不已的黑袍,瞬间松垮下去,她低头挪步,沉声道:“有事说事!”
    老人挥挥手,“自个儿玩去。没事了。”
    她怒道:“陈清都!逗我玩呢!”
    陈清都笑道:“听咱们隐官大人的口气,有些不服气?”
    她脸色阴沉。
    下一刻。
    先是茅屋附近的剑气长城,突兀出现一座小天地。
    然后几乎所有城头剑修都感觉到了整座城头的一阵震动。
    那座小天地之中。
    老大剑仙一只手按住隐官大人的头颅,后者双脚悬空,背靠城墙,她一身的杀气腾腾,却挣脱不开。
    陈清都淡然道:“我不是管不动你们,不过是我心有愧疚,才懒得管你们。你年纪小,不懂事,我才对你格外宽容。记住了没有?”
    隐官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陈清都松开手,隐官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