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咱们在那?肚脐巷见。”
来?城里一趟,他还?要顺路给吴匠人送点贝壳。
詹九应下,驱着牛转了方向,钟洺寻一处临近县衙的钱庄兑开一张银票。
银票面额不小,他又是水上人的打扮,难免引来?些窃窃私语,却因他人高马大,瞧着就不是好惹的,私语终究只是私语。
出得钱庄,明显也?有几双贼眼睛落来?,脚步声?声?,缀在后面跟上,钟洺一早发现,懒得理会,等快到县衙时,后面跟着的人见他竟是朝衙门去的,原地?散了个干净。
钟洺暗哂一记,直接走向县衙门口的一张长?桌,立着丈远他就已看清,这处就是辟出来?专办咸水田开荒一事的。
至近前,他见只一小吏在桌后坐着,满脸百无聊赖,揣测估计是来?的人并不多,之后便?行?了礼,说明来?意。
那?小吏闻言立刻坐直,精神抖擞道:“你是说,你带了银子,今天来?买荒地??”
不知为何,钟洺居然从此人的脸上看出点“兴高采烈”的意思。
“回官爷的话,正是,只是不晓得这事是真?是假,小的也?是几日前……”
他话没说完,小吏就已站起来?。
“真?的,当然是真?的,盖了官府大印,还?能是假的不成!”
这人铺开纸笔,面露喜色,“你来?得倒是早,能挑个好地?方嘞!打算置办个几亩?”
钟洺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不拿鼻孔看人的官吏,惹得他沉默两息方道:“不知可有上限?”
小吏立刻大手一挥,“没有没有,你若有银钱,买个百亩都成。”
话是这么说,哪有人真?傻兮兮地?来?买百亩?
他在这里坐等数日,来?的人稀稀落落,还?有大半只问不办,实际掏钱的也?多是看着县衙换了新老爷,有心讨好,权当掏钱买名声?的。
更多时候里,连只苍蝇都懒得往案头落。
再这么下去,他都担心大人借这个由头挑自己的错处,现下好歹来?了个不说废话,上来?就要买田的,可不得态度好些。
钟洺松口气,紧接着道:“这百亩土地?还?是太?多了些,草民负担不起,此番和家里人商量,打算总共置办个五十亩来?。”
小吏笔都举起,闻言直接甩个墨点子在纸上。
“你说多少?”
他抬手揉揉耳朵,“五……五十亩?”
他瞪大眼睛,上下看钟洺几眼,顿觉这水上人是来?说胡话找乐子的,喜色顿下眉梢,变作狐疑的打量。
“你是哪来?的混账,敢来?县衙门口胡扯八道,拿我等打趣,信不信拉你进去打板子!”
钟洺不解此人为何态度忽而大变,正欲解释,余光忽见县衙门里走出几个人来?。
打头的一个着青色锦衣,踏白底皂靴,很快负手走近,站定后先看一眼办事的小吏,又看一眼钟洺,片刻后缓声?开口,语气温文,却自有气势,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造次。
“你可是来?此购置荒田的水上人?”
钟洺观其装扮,哪怕未见官服官帽,也?深知对?方身份不凡。
再觑小吏骤变的脸色,打摆子的两条腿,登时福至心灵,跪下行?礼。
“草民钟洺,参见大人。”
第125章 县公
九越县新任知县姓应名拱, 做官日久的人?,见着冷不丁行礼的并不觉讶异,淡然朝上抬了?抬手。
“起来罢。”
一旁把身子躬成?虾米的小吏也慢慢直起身, 脑袋却仍耷拉着,下巴都快杵进胸口了?。
钟洺却是心态尚可, 心道自?己?又未曾作奸犯科,还是揣着银子来给官府送钱的, 怕个什么。
新政初启, 若是反响热烈, 他夹在其中只是个凑数的,若是反响寥寥,他想揽下的五十亩荒滩可真就不少。
钟洺也未抬头, 只垂眸瞧着自?己?脚尖,听得面前蓄着修剪整齐的短髯, 神色平和的知县大人?开口道:“你怎知晓本官身份?”
他定定神道:“草民见大人?仪表堂堂、神采非凡, 故而妄自?揣测,还望大人?恕罪。”
“你这后生?倒是有几分机灵在。”
应拱朗声一笑,这便是默认钟洺所猜不错了?,之后接着道:“你们方才在作甚?”
钟洺不语, 小吏立在原地?解释道:“回大人?的话?,此人?自?称是在乡里看见了?告示,来衙门购置荒田。”
应拱“哦”一声,语气似有疑惑。
“既如此, 依着先?前定下的流程经办就是, 缘何大声喧哗?”
小吏吞下口水,心知这是自?己?耍威风被?新上官看了?个分明?,但他却是仍不信钟洺能拿出?百两银子, 置办下五十亩地?的,便清清嗓子,一派正义道:“小的起初也以为此人?是诚心来购,怎料他张口就言要置下五十亩,掏得起百两银,小的遂起了?疑心,几位大人?出?来时,小的正在问讯。”
钟洺暗自?摇头,觉得怪好笑。
这些个县城里的吏员,有时还不如乡里那些个小吏清明?,他们不常与水上人?货真价实打交道,以为水上人?各个都穿不起衣吃不起米,穷得叮当响。
他自?诩穿着打扮都得体,却还教人?看低了?去。
“本官既来了?,无需你再问讯。”
眼见知县复转向自?己?,钟洺忙正色起来,听罢对方问话?,一一作答。
“回禀大人?,草民乃清浦乡白水澳人?士,因有一身还算说得过去的好水性,这些年靠着这本事,多少攒下些家底,前阵子瞧见乡里贴出?的告示,着实欣喜,凑够了?银钱便着急往县城赶来了?。”
接着掏出?怀中银票给众人?验看。
小吏一看钟洺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顿时脸皮胀红。
应拱未多言语,而是打量钟洺片刻道:“你是数日以来,第一个来此买田的水上人?,还是五十亩……想必大半家底都掏出?来了?罢,我听闻你们水上人?因不得上岸置业,银钱都是攒着买船的,这五十亩地?,可换一艘极好的渔船。”
他问钟洺,“你当真没?有顾虑?不怕咸水里种不出?稻米,或是因不擅耕地?,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大约是看钟洺年岁尚轻,担心他行事莽撞,顾头不顾尾,应拱把话?说得很直白。
殊不知钟洺早就把该琢磨的都琢磨好了?,当即答道:“不瞒大人?,大人?所说的草民也曾思忖过,草民的长辈也曾来劝过。”
至于他为何仍不改其志,同样的缘由?跟夫郎小弟说过,跟二姑姑父也说过,眼下无非是再说一遍。
最?后更是道:“草民没?读过甚么圣贤书,只是粗识几个大字,却也晓得咸水稻米今后若能广布九越,大人?必定青史留名,利在千秋。”
“我等水上人?,苦于粮价高昂日久,更因祖祖辈辈不得上岸置业,就连死后都没?个归处,只得葬于那野岛荒草之中而遗憾。而今大人?上任,带来能令荒滩变良田的新稻种,更为水上人?谋得了?一条新路,草民身为其中一员,感念尚且不及,其余的,只坚信‘事在人?为’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