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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高考结束的暑假,半个班级组织渡江旅行,她也曾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度过整个不眠之夜。
    她还记得,子夜时分从舷窗往外看,既没有灯塔,也没有月亮,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千顷浪涛,和低垂云际的晦暗星星。
    仔细想想,还是现在的境况更安宁。
    余光里,谈铮静默端坐,如一尊古板的雕像,冥冥之中守着什么界线似的,分毫不逾越。
    错觉之中,连海水潮声都仿佛渐渐趋于安静。
    祁纫夏突然开了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做‘纫夏’?”
    “……我不知道。”
    “因为我出生那天,明明处在盛夏时节,气温却忽然下降,最高不过二十六摄氏度。我妈说,那天,就好像把两个夏天缝纫在了一起,所以叫我‘纫夏’。”
    和一个人讲起自己姓名的出处,这种行为是否有什么更加深刻的含义,谈铮并不知晓。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无比后悔当初草率答应祁越的那个赌。
    他错了。
    大错。
    空气似乎正在逐渐变得稀薄。
    自从把中间的桌子撤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谈铮个子很高,坐下同样如此,祁纫夏偏转过头,视野里正是他的转折锐利的下颌线。
    她看到他脖子临近脸颊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痣。
    谈铮的目光就在此时压过来。
    祁纫夏没有勇气去他的眼睛里寻找自己的影子。她脑海里独剩一个荒唐又大胆的想法——
    这时候,该接吻。
    靠过去的时候,谈铮的呼吸轻轻拂在她的脸上,很像小时候曾经让她爱不释手的羽毛毽子,触手柔软酥痒。
    高度差使然,她不得不微微仰起脸,像游鱼咬钩那样,去够谈铮的嘴唇。
    像索取,又像祈求。
    她贪恋着对方呼吸里的一点暖意,即便这是个潮热交织的夏夜,汗水在后背和掌心沁着,反倒让她觉得冷。
    但是,预想中的柔软触感并未如期而至。
    前方等待她的,只有一团空气。
    因为就在最后关头,谈铮侧过脸,躲开了。
    *
    忽然一个惊涛涌起,狠狠地拍在岸上,砸起极高的水沫,惊动了天上的云。
    祁纫夏怔怔地定在原地,仿佛被抽离了魂魄。
    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两人谁也没动,任由沉默落地生长。
    祁纫夏的自尊,被这锋利的沉默切割得七零八落。
    她“霍”地站起身,猛然的动作带翻了身后的露营椅,倒在柔软的沙滩上,连声响都几近于无。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光是大步跑向前方的堤岸,都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身后没有追赶的声息。
    恰好一辆出租车经过,亮着的“空车”牌子,如同救命的希望,祁纫夏毫不犹豫地招手拦下,匆忙又狼狈地钻进后排座椅,报出自家地址。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窗外夜色沉沉,海岸边的景色在飞速倒退。祁纫夏多么希望时间也能如此,倒带回她今天出门前……不,倒回她和谈铮重逢前。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祁纫夏神色恍惚,再结合此时此时的情景,自然就想到了别的方向,只以为拉了个正在生死边界徘徊不定的年轻姑娘,油然而生一种劝诫的责任感。
    “姑娘,我看你年纪不大,还没工作呢吧?”
    祁纫夏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司机于是了然:“嗐,我跟你说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遇到点事太正常了。从小围着书本打转,受到最大的挫折也就是考试没考好,心理承受能力自然就弱了。”
    “你听叔叔一句劝,世上其实到处都是坎,但每个人不都是这么磕磕绊绊走过来的?等你将来工作了,三四十了,再回头看——不就那么点事嘛!”
    祁纫夏就是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了司机的弦外之音,心里瞬间涌上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诞:
    连一个陌生人都会在乎她的喜怒。
    可谈铮呢?
    她低低说了声“知道”,不愿让别人的好意落空。
    此举反倒让司机深以为自己的安慰奏效,大受激励,一路上心灵鸡汤不曾停歇。又讲起他曾经在老家见义勇为救起跳江轻生的女孩,苦口婆心之势,简直能让闻者落泪。
    终于到了目的地。
    下车付钱后,祁纫夏才发现自己带出门的帆布包落在了海边。所幸里面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当作丢了也无妨。
    但这段记忆没法说丢就丢。
    祁纫夏一边失魂落魄,一边强迫自己看开。
    想当初,她给了谈铮接近自己的机会,其目的也并不纯粹,不是吗?今夜及时止损,也许反而是好事。
    ……是好事。
    她洗脑一样地喃喃自语。
    她掏出手机,准备一鼓作气地把那人的联系方式删除,却同时收到了李素兰的消息:【夏夏,别和同学玩太晚了,记得早点回家。】
    祁纫夏愣了两秒。
    紧接着,猝然反应过来——她甚至还不能和谈铮彻底闹掰。
    因为李素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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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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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预报报道,今年的第五号台风移动速度突然加快,预计在后天凌晨登陆黎川附近的某县,届时将带来大量降雨。
    周边海域早已经严阵以待,所有渔船全部停止作业,归港抛锚,静待台风过。
    新闻连线里,穿着雨衣的记者面对镜头,大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略微影响了话筒收音。电视台主播面不改色,做填字游戏似的,准确地把被风声淹没的话语补充完整。
    外面下了一整天的雨。
    谈铮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的雨雾。
    那晚从海边回来,他浑浑噩噩地蒙头睡了一觉,翌日清早被凌森的电话吵醒,才想起来自己在隔壁市约了客户见面。
    来去各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再度回到黎川家中,已是深夜。
    手机上,没有祁纫夏的任何消息。
    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进入对方的黑名单。
    也难怪,被他那么一躲,以祁纫夏的自尊心,大概是不会愿意再见到他了。
    谈铮抬手关了电视,偌大的屋子里重新归于寂静。窗户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缝隙,雨声从外面传进来,密集而旷远。
    一整个白天,他没有去公司,和凌森交待了紧急事务的处理,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十几个小时。
    历经了这两天的混沌与无序,谈铮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他在意祁纫夏的程度,远超他原本的想象。
    如果事情的变化仅仅存在于他单方面,倒还好说;可最致命之处恰恰在于,那天晚上主动的人,是祁纫夏。
    女孩温热的呼吸凑过来的时候,谈铮惊觉自己铸成了一个惊天大错。
    事已至此,他甚至想不到什么补救措施,只能任凭和祁纫夏的聊天框被接踵而至的工作消息沉底。
    心也跟着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