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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还不等谈铮回答,她又带着三分笑说:“或者,你喜欢,我拍下来送你?”
    谈铮的表情像被冰冻住似的。
    他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
    只是他从未想过,或者说是还未曾习惯,会成为这个玩笑的对象。
    他的眸光垂在祁纫夏肩头柔软如缎的长发上,语气很收敛:“不必。我也不喜欢。”
    祁纫夏忽然听得一道熟悉的声线,循着回头一瞥,果然隔着两桌之远,就坐着施慕。
    她刚报了个七位数的价,表情很志在必得。似是察觉到祁纫夏的目光,她心有灵犀地递来一个眼神,意思很明了——
    别和她抢。
    祁纫夏微微点头,表示君子不夺人所爱。
    伴着槌子落下,首件藏品的归处终于尘埃落定,顺利地被施慕收入囊中。
    随后几件拍卖品的竞拍,祁纫夏漫不经心地举了几次牌。她毕竟和主办方同席,如果全程保持静默,多少显得驳人面子,况且涂可宜中途还特地向她表示关心,询问是否有中意的藏品。
    拍卖很快行至尾声。
    藏品总归有限,远不够在场宾客人手一件,因而这只是今晚的捐款途径之一,真正筹款的总数额,还需等到最后才能统计出结果。
    “看来,祁总今天要空手而归?”
    眼见着拍卖师已经开始介绍最后一件藏品,涂可宜转过脸来问祁纫夏。
    “大概是没有缘分吧。”她做出深表遗憾的模样,任谁都无可指摘,“可惜浪费前排的好位置了。”
    秦望和气道:“怎么会。我也算半个收藏爱好者,祁总如果有兴致,改日可到我家一聚,说不定就有合眼缘的。”
    祁纫夏微微噙笑,算作一个可进可退的答复。
    十几件藏品各自认主,拍卖环节至此彻底结束。服务生撤下了原先的菜品,端上来新的甜品和酒水,管弦乐队奏起轻快的曲,接下来是自由社交时间。
    秦望和涂可宜作为今晚东道主,很快就端着高脚杯去了别桌应酬。后排的几个明星演员似乎对他们正翘首以盼,还不等他们走到身边,就已先一步起身敬酒,满脸扬笑。
    谁都知道,这是留印象谈合作的好时机。
    今晚的另一处焦点,则是祁纫夏。
    此前,她接替祁建洲掌管了集团的大部分事务,可若论对外,祁建洲仍是新远的同义词。今日晚宴,祁纫夏的出席,是这个同义词时隔多年的刷新。
    秦望和涂可宜空出来的位置,闲置了不足半分钟,就被紧随而至的人占据。
    “祁总,久仰久仰……”
    “祁总,您还记得我吗,上次见过的……”
    “祁总……”
    ……
    眼生眼熟,男男女女,络绎不绝。
    谈铮以为,自己既然来了这趟,应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却仍有一阵阵的失重。
    他好像站在的天平的一端,对面没有任何砝码,只能由着他自己的重量,毫无托底地沉下去。
    在桌上气氛热烈的谈话里,谈铮憋闷得喘不上来气,于是侧头对祁纫夏低声说:“我想出去透透风。”
    祁纫夏若有所思地盯了他几秒,抿唇点了头:“去吧。别忘了时间。”
    又补充一句:“别随便和人说话。”
    谈铮起身的动作明显凝固了瞬息。
    他诧异地回头,仿佛没理解透祁纫夏话中真意,可她却已自如地和对面谈笑风生起来,没有任何要理会的意思。
    明明滴酒未沾,谈铮却感到头脑中出现了近似于酒精麻痹的迟钝,说不清酸还是苦占了上风。
    他撑着手杖站起来,克制着不回头,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步向厅外的观景平台。
    *
    平台上也不清静。
    “看远处!来——保持住姿势不要动,三、二、一!”
    闪光灯一闪,昼夜转瞬即逝地错位。
    面朝大海的观景平台,是个出片的好地方,以镜头为生的艺人自然不会错过,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最合适的姿势和表情,定格住今夜的璀璨。
    谈铮本就有意避开人群,便想选个人少的角落独自吹风。奈何手杖触地的声音太特别,所经之处,人人皆回头。
    他的身形颀长挺拔,轻易融不进夜里,很快便有人在背后叫住他:“你好,请问你是不是……谈铮?”
    问他话的女孩打扮精致,戴夸张流苏装饰的耳坠,恰是刚才指挥女明星摆造型的那位摄影师。此时望向他的眼睛里,有着更甚于耳饰反光的明亮。
    谈铮确信自己不认识她,但教养和礼貌不允许他装聋作哑,只能如实应声:“嗯,我是。”
    女孩却兴奋了,带点无害的张牙舞爪,“真是你啊!这可太巧了!”
    “巧?”谈铮不明就里,问她巧从何来。
    “你记不记得,之前你来我们学校开过讲座?就是黎川大学。”女孩说着,忽有些腼腆,“我那时候可崇拜你了,问了好多人怎么样才能进你公司实习,可惜最后面试没过。”
    思博发展鼎盛时,每天都有百十来号人进出应聘会议室,谈铮对此事当然毫无印象,毕竟应聘者的简历不归他管,普通员工的入职面试也远远用不着他亲自出席。
    可是说起经年前在黎川大学的那场讲座,他却忘不了。
    那是独属于他和祁纫夏的久别重逢。
    想到这里,谈铮的态度缓和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应该早就找到了更好的去处。”
    女孩笑着说:“是啊,转行做了摄影,开了工作室,自己当老板的感觉还真不错。”
    她往谈铮身后瞟了眼,“没看见祁总?我记得,你是和她一起来的。”
    谈铮:“她在宴会厅里。你也认识她?”
    女孩又笑:“她是我同专业的学妹。大学那会儿,她成绩可好了,后来做事业也成功,听说现在教授们讲课,经常拿她当榜样激励学生呢。”
    从第三人口中听见祁纫夏的事情,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感受。谈铮心里百感交集,眼前隐约又跳出来她曾经巧笑倩兮的模样,恍然似梦,喉咙也干涩难言。
    过了良久他才说:“她一直都很优秀。”
    那边艺人又有了动静,呼唤摄影师继续拍下一组。女孩回头应了一句,和谈铮礼貌作别。
    于是他往观景台更为昏暗的角落走去。
    哪怕放在两年之前,谈铮也不会料想到,某天的自己会对社交如此乏力。他不想再面对生人,正如他起居时不愿意直视自己脚踝上的伤疤。从楼梯上跌落的那天,折断的似乎不只有骨骼。
    远处海鸟嘶哑鸣叫了一声。
    谈铮举头,只见黑沉沉的天幕上皓月正满,遥远的星球向他招手,影子浮现在脚边,成为唯一的伴。
    无边寂静簇拥着他,像夜潮拥抱礁石。
    谈铮突然回忆起祁纫夏二十一岁那年的生日。
    也是在海边,他堪堪躲闪了即将发生的吻。
    那本是他最后一个无愧于心的机会。
    夜风把宴会厅的音乐零碎地送到谈铮耳边。他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总觉得玻璃后影影绰绰的人群里,一道红裙身影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