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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曲音仰高脑袋,抬起两只手,艰难地拨开一具又一具尸体,口中念着对不起,目标明确地往闻简知的方向去。
    闻简知背朝他面对着石壁,曲音搭上他的手臂想把他翻过来,手底下是他僵硬阴冷的胳膊,曲音闭了闭眼,摒除杂念用力一一拽,没拽动,他使了了力气又死命拽了几下,依旧毫无动静。
    曲音咦了一声,难道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吗?
    他够着脑袋去看闻简知的身前,这一看才发现他的双臂拢在胸前,——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怪不得他拉不动。
    抱着什么东西?
    曲音用上全身的力气又拉又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闻简知还有他怀里的那个东西双双翻了过来。
    那是一具白骨。
    一半是腐烂后化成的白骨,一半是完好无缺的人脸。
    打在洞里的微弱光芒照在曲音脸上,他懵懵的,怔怔地看着那具白骨。
    水面上倒映着他此时错愕中带了些茫然的表情。他的脸,和这具尸体完好的半张脸一模一样。
    闻简知尸体里抱着的另一具尸体,是曲音。
    ——是他自己。
    曲音手脚发软,往水底下沉。
    他懵然地想动,却发现身体使不上力气。
    是被吓坏了吗?自己这么胆小吗?
    低头看去,水底下,自己的手脚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悄悄融化。
    摇曳的水流波纹下,自己的皮肤似蜡油一样,不成型地飘散着。
    身后突兀传来破水声,一股巨力从身后托着他的胳膊,将软倒的曲音从水里捞了起来。
    他僵硬地动着脖子往后看,看到了来人的脸。
    闻简知静静地和他对视,目光沉痛,带着怜悯,他轻声说:“我说了,你会后悔的。”
    第42章 五年前
    这一瞬间,灵魂好似被水里看不见的东西连根拔尽,成了一具空壳,曲音动不了,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到失了语。
    闻简知瞄了眼面前自己的尸体,没什么反应。他抱着曲音,将他从石坑里抱了出来,两人身上滴答不止的水液泼洒在地上。
    闻简知抱着他往洞外走,身后黑暗中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走到洞口处,他们与去而复返的钱三撞了个正着。
    钱三看到闻简知一个愣神:“闻简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俩认识。
    闻简知还未说话,钱三又看到他怀里的曲音,惊愕大喊:“曲音?你怎么在这里?!怎么弄成这样子?”
    他催闻简知:“快快,你赶紧带他去找村长。”
    曲音的双腿已经被水泡烂了,软绵绵地挂在闻简知臂弯里,垂在空中晃呀晃。
    闻简知一路直往村长家去,他对这里很熟悉。
    他进门的方式很不礼貌,直接踢开了村长家的大门。动静很大,村长和露露几秒钟后就自楼梯口出现,不是正常人能有的速度,脸上冲天的青黑煞气几乎成型,他们似乎以为来人是某种夜闯家门的不速之客,正欲捍卫地盘撕咬上来,在看到闻简知的脸时,动作停住,他俩不约而同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老人诧异地看着他:“小闻?”
    “曲音哥哥!”
    露露视闻简知如无物,看到曲音的状况后连忙冲到他跟前,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之后,惊惶回头:“爷爷!”
    村长回神,了然道:“上楼。”
    几人上了三楼。
    三层是个小阁楼,木门上挂着把黄铜锁锁着。曲音本以为这里面装的是一些小杂物,可是村长推门进去之后,他才发现,阁楼里确实是装着一些东西。
    全部都是尚未画上眼睛的纸扎人。
    惟妙惟肖,纸做的壳子,样貌却和活人无异。那位金纸店老板说的没错,泾难村里的纸扎手艺,确实炉火纯青,无人能及。
    看到这满屋子的纸人,再联想到那个石坑,还有露露之前和他说过的话,也不是不能猜到他们的身份。
    泾难村被泥石流冲垮,村民们原本的家毁了,人也死了,因为某种原因,他们变成了纸人,自此只能生活在这杳无人烟的山谷底,与世隔绝。
    闻简知将他放到椅子上,村长拿来几卷纸,蹲在曲音身前,熟练地将那些纸敷在了曲音烂掉的双腿上。
    惨白的纸张拿在村长手里是死物,可是一碰到曲音的身体,便如有了生命,它缓缓地覆盖住曲音腿上破碎的窟窿,修补着他的身体,很痛,是一股断断续续难以忍受的剧痛,可是曲音现在却对这些疼痛没有反应,他很混乱,混乱到无所适从。
    纸张最后融进了他的皮肤,和他破损的部分黏连在一起,成了一张新的皮。
    十几分钟过去,曲音的腿就完好无损,看不出丁点损坏的痕迹。
    露露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情,犹豫了很久才敢说话,小声问:“你好些了吗?”
    曲音没有回答,他抬头去看闻简知。
    闻简知坐在另一边,村长正在帮他处理他的腿。
    刚才他下水把自己抱了出来,他的两腿当然也受了影响,只是从他腿上的情况看起来,并没有曲音的严重。
    阁楼上很安静,因为没有人说话。
    村长处理好闻简知,叹了口气,他转身走到曲音身前,像一个慈爱的长辈,轻轻拍了拍曲音的脑袋,道:“孩子,你想起来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你能接受了吗?”
    曲音抬着头,茫然的脸上浮现出快要崩溃的裂痕。
    是,他想起来了。
    当在石洞里看到自己的尸体,被闻简知抱回来的这一路,当置身在这一屋子的纸人堆中时,他就已经记得差不多了。
    接受?
    可要他怎么接受?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活人,活了这么久,现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他的脆弱而诞生出的幻想?
    要他怎么接受,当年因为一场泥石流,自己早就死在了这里。
    五年前,泾难村里死去的那个外地游客,就是他。
    那时候,曲音刚刚大学毕业,正准备开始新生活的他,突然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是他从外地上学以来就再没联系过的妈妈。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他的新号码,发了条信息过来,问他为什么五年都不和她联系,说她很想他。曲音没有回复,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另外一条,是他那个倒霉弟弟。
    他说他也要来c城念书了,想要和他一起吃个饭,信息里他亲切地喊他哥。
    曲音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过后,心里涌上的便是数以万计狠狠砸在他脑袋上的讽刺与恶心。
    说什么想他?明明知道了他的新号码,早不联系晚不联系,偏偏等那个倒霉弟弟要来上学的时候才联系,不就是想要让他继续帮衬,继续让那只被宠溺着长大的死鸟还趴在自己身上吸血吗。
    曲音没有理他们,照样拉黑换了号码。
    可是这么一打扰,他的心情一落千丈,好长时间都要从噩梦中醒来。
    后来他在网上无意间刷到一个帖子,便想着出门散散心,放松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