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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也不顾卫风呼喊,忙不迭逃了。
    待卫风回过头,见夜泽正盯着那两碗馄饨,便解释道:“我有时教林家小儿子写字,他们夫妻对我很照顾。”
    夜泽啜了口茶:“你倒适应得快。”
    卫风轻声:“人生知足时常足。”
    夜泽意味不明地轻哼。
    “恩公先用。”卫风将馄饨推过去一碗。
    以夜泽的修为早可辟谷,进食与否全看心情,此刻对那碗东西毫无兴趣,他冷硬道:“不吃。”
    卫风犹豫片刻,坐了下来捧起另一碗。
    听到细微的吞咽声,夜泽撩开眼皮,悄然看去。
    卫风捏箸小口咬下半个馄饨,腮边随即鼓起一个小包,随着咀嚼声蠕动。
    那张脸不知从哪儿沾了泥点,夜泽觉得碍眼,屈指在桌面敲了敲,待卫风看过来时,他用中指在自己眼尾点了两下:“这儿,擦擦。”
    卫风立刻会意,用手背蹭了一把:“现在呢?”
    黄泥水被擦出老长一条,几乎划到鬓边。
    夜泽垂眼,将杯里剩的茶水倒出少许,濡湿衣袖一角,朝卫风勾勾手指。
    卫风神经绷紧,犹豫着放下碗箸起身,抿唇屏息在夜泽面前蹲跪,仰头的同时垂下眼皮,姿态温驯。
    夜泽端坐着,一手捏着卫风下巴,令其偏头,拈着湿润衣袖去擦那道泥渍。
    他下手没轻重,粗粝布料蹭过的地方即刻泛红。两人挨得极近,夜泽看到卫风的眉峰隐隐抽了一下,却没听见喊疼。
    ……看着娇气,还挺能忍。
    这人确实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指腹下的皮肉雪白细腻,令夜泽产生一种怪异的联想,感觉用点力就能掐出水来。
    于是他放缓力道,仔细将对方脸上泥迹擦拭干净。
    刚收回手,门口传来动静,方才遁走的林老三带着三嫂躲在院门口鬼鬼祟祟地瞄他们。
    夜泽最不喜被人窥视,阴沉着脸不说话,站起来几步翻越院墙,修起了地里七歪八倒的篱笆。
    “跟你说你还不信,你看看,没骗你吧……就是两口子,还让我给王家姑娘说亲……”
    “乱说,那明明就是男人,哪儿有女人八尺多高——胸还那么平,比卫老弟都壮一圈!”
    “哪儿有男人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再说卫老弟瘦的跟杆一样,你得比他壮两圈勒!”
    “嗨哟我说你,找打是吧……”
    卫风听着他们不算小声的讨论,没忍住,上前几步解释:“三哥三嫂,他真是我哥。”
    林老三愣住:“啥?真是男的?”
    卫风点头。
    三嫂狐疑道:“他叫夜泽,你叫卫风,你们俩不是亲兄弟吧。”
    卫风摇头。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段日子她也没少来帮忙,知道这家里就一张床。
    两个年轻俊俏的小伙子,背井离乡在乡野里同床而居,无血缘关系却以兄弟相称。
    三嫂福至心灵:这不就是结契兄弟?!
    第5章 寻音
    大雍男风盛行,男子结契屡见不鲜,只是在这穷乡僻壤才略显稀奇。
    卫风察言观色,已经从林家三嫂表情里知其想法,本欲解释,可转念一想对方既没说破,干脆默认下来,还省得别人探他口风说亲。
    ……何况男妓和恩客,原也算不得干净关系。
    三嫂拉着林老三走了,卫风以为此事就此告落,吃完馄饨准备回地里继续浇水。
    刚出院门就被叫住,是隔壁王婶,说家里鸡下蛋了送两个来。
    她把蛋塞给卫风,却伸长了个脖子往菜地张望,目光紧紧跟着夜泽,待看清脸时发出哇——的赞叹:“这就是你那、你那哥啊。”
    卫风点头。
    王婶啧个不停。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来给卫风“送东西”,什么河里捞的鱼、山上捡的菇、地里种的菜,东西送了也不走,都背着手围在院墙下看夜泽修篱笆,彼此交头接耳。
    “像个姑娘”“没见谁家姑娘这么好看的”“仙女儿下凡”“确实貌美”“真是兔儿爷啊”“也难怪”“倒是般配”……
    夜泽面无表情地把篱笆重新编排,根根插入地底。他听到周围叽叽喳喳,烦得想杀人,忍了忍,暗自掐了个决。
    刹那间大风刮来,阴云密布,砸落几滴雨,围观的邻里想起家中晾晒的粮食,这才忙不迭四散。
    卫风就站他面前浇水,自然看到了对方的小动作——修长手指上微弱虹光闪过,风云顷刻压顶。
    他竟有呼风唤雨的本领。
    虽然正干着修篱笆这样世俗的差事,但这人确确实实是个修仙的——或许已经得道。
    卫风悄悄瞥他,那张艳绝面容实在年轻,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和印象中髯发花白的道人截然不同。
    那人的目光突然移了过来。
    视线对上,卫风顿觉心跳失常,慌忙别开脸。
    虽风急云厚,但直到拾掇完菜园雨也没变大。夜泽动作利索,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忙活完的,刚进院坝,夜泽反手锁死大门,伸手在院墙上划拉几下,那墙平白拔高二尺,与门贴得严丝合缝,几乎隔绝从外面窥视的可能。
    看得出来他真是很烦街坊邻居。
    那为何要到乡野之中,像凡人一样生活呢。
    卫风想不明白。
    天色渐晚,卫风烧了热水倒入浴桶,到堂屋外敲了敲,想请夜泽沐浴。
    “恩——嗯?”手还没碰到,门就开了。
    夜泽正在更衣,卫风瞥见大片肌理流畅的胸腹,立刻垂眼准备离开。
    “站住,”夜泽把头发从里衣后颈拨出来,看也不看卫风,“进来,有事跟你说。”
    卫风只好跨进堂屋。
    进来的瞬间,门就在背后关上了。
    他的心里跟着咯噔一下,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夜泽敞着里衣,从包袱里摸出一个钱袋和一个布包,放在长桌上朝卫风招手,示意走近些。
    “这趟挣的钱,还了会青阁二千三百两黄金,还剩百来两银子,你拿去用。”他将钱袋推向卫风,然后将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东西。
    是十来盏燕窝和几根食指粗细的人参。
    夜泽也推向他,平淡道:“这些是卖不上价的,你拿去吃。”
    卫风微惊,这燕窝盏型完美无缺,人参色泽莹润、根须完整,均为珍品,怎会卖不出价钱?
    他小心将布包叠好,认真道:“我明日到城里问问,这样好的品相应该有人收——”
    夜泽立刻皱眉:“我让你拿去吃,没让你拿去卖。”
    卫风怔住,犹豫道:“可欠着那么多债——”
    “再多也是我的债,又没让你还,管那么宽做什么!”夜泽脸色越发难看,冷声道。
    卫风被这副疾言厉色吓得一抖,面色发白,不安地攥紧衣摆:“抱歉。”
    夜泽烦躁摆手:“出去。”
    他用了法术,卫风只感觉面前一晃,自己已经站在了堂屋外,房门是紧闭的。
    怀里却多了钱袋和布包。
    卫风是知道夜泽脾气不好,但如此阴晴不定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沐浴之事也不敢多问,卫风收好钱财山珍,合上灶房门,宽衣迈入浴桶。
    刚坐下,门突然被推开,卫风惊得蜷起脊背,看到夜泽那张依旧阴沉的脸。
    “你——”夜泽也没料到卫风在沐浴,表情明显一怔,但转念一想都是男的无所谓,又恢复冷淡,“你的琴呢?”
    卫风强作镇定:“在卧房,进门左边的书案上……恩公随意取用。”
    “我又不会。”夜泽语气淡漠,扫了他一眼,“洗完弹一首给我听。”
    卫风点头。
    夜泽便关上了门。
    不敢让其久等,卫风三两下擦干身子,穿好衣裳就去卧房拿琴。
    夜泽站在井边,伸手拨弄那两棵枯梅枝桠,神态倦懒,像是无聊至极。
    卫风回到院中,将琴置于桌案之上,坐定后看向夜泽,轻声询问:“恩公想听什么曲目?”
    夜泽头也不回:“随便。”
    “……”卫风沉吟片刻,揉弦弄琴。
    泠泠琴音潺潺漾出,携风沐雨淌过千沟万壑,静水流深,恍见芙蓉泣露、幽谷盈香。
    夜泽本欲折断那枯死的梅枝,听到声音动作戛然而止。在清冽琴音浸润之下,烦躁阴郁的心绪被慢慢抚平。
    如同那日在凤鸣苑,他已经走出大门,隐约闻听音律,于是寻声进到天香阁,找到了莲台上的抚琴之人。
    夜泽收回手,转身看向卫风。
    卫风垂首只顾弄琴,陷入忘我浑然不觉,直至一曲终了,他轻轻吁了口气,睁开眼,猝不及防看到夜泽侧坐在旁,背靠石桌,似是闭眼假寐。
    肤白皎如月,容姿美无度。
    ……人间无此殊丽,非妖即狐。
    蒲公的话形容眼前这人真是恰如其分。卫风眼睫微颤,目光挪到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