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怔,皆往声音来处看去。
赵淮徽冷面站起,眉眼犹如寒冰凝结,漆黑幽深的眼眸盯着那说话人,长久不发一语。
被看的那人仿佛被人从头泼下一桶冷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桌上众人都以为赵淮徽要动手了,可谁知赵淮徽抬眸瞥了一眼水榭处,到底还是沉着脸,转身离开了。
直到赵淮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那人才敢弱弱地开口:“赵兄这是怎么了?”
他们都不太理解为什么赵淮徽忽然就发难了。
片刻后,才有人试着解释:“也许赵兄出身士族,最为清高,最讨厌契兄弟的说法吧?”
“或、或许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士族现在再怎么没落,底子也是有的。因此在赵淮徽自己要求座位落在最后一排的时候,就没人反驳他。如今他就是甩手离席,也没有人会去指责他。
另一边,主桌上。
邓氏的容貌生的寡淡,淡淡的眉毛,淡淡的唇色,面色也是淡淡的。她挽着个双垂髻,乌云般的鬓发里插着两根祖母绿宝石簪子,一身双排扣石青长袄,羊脂玉般的手腕挂着个足金的宝石镯子,手下按着个汤婆子,眉眼舒展,很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弟妹。”邓氏对着杨氏颔首,轻声细语,很是温柔,“二弟到家那天我就该与弟妹见礼的,只是府中事忙,一时顾不上,还望弟妹勿要怪罪。”
周稚宁闻言心中轻笑,邓氏与周允能倒不愧是一对好夫妻,用来搪塞人的借口都如出一辙。
然而杨氏却受宠若惊,邓氏气度不凡,对她又和风细雨,杨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尊重了,当下连连点头,道:“不敢不敢。”
邓氏对杨氏这样的态度颇为受用,她略一扶发髻,眼眸如波般流转,落在周稚宁身上:“这就是宁哥儿吧?果真生的好。”
说着,她朝身边一使眼色,一个名叫明月的大丫鬟就拿着个荷包走上来,弯腰递给周稚宁。
“给小孩子的见面礼,收下吧。”
这荷包里至少也封了十两银子。
周稚宁需要用钱的从来不推拒,毕竟笔墨花费实在不小,她家又实在拮据,每次笔墨费都需要凑,常常只有几粒碎银,还得省着花费。
她额外写文章所赚的花费又不能全数拿出,毕竟来路说不清楚,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笔明路银子,周稚宁立即从善如流地收下,弯腰谢礼:“谢大伯母。”
邓氏又看向周巧珍几人。
不过比起周稚宁,邓氏的礼就稍显轻薄,只是一人给了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几对时兴的珠花、簪子。
不过因为在乡野时从未见过,三姐妹还是爱不释手。
“看秀姐儿的模样,似乎与我家妍姐儿相差不远。”邓氏弯弯唇角,柔声细语,“不如就叫她俩伴着一处玩玩儿。”
周巧秀早就被邓氏迷晕了,她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优雅的谈吐、精致的服饰,甚至是身上的香气,整个人就像神仙妃子。
妍姐儿虽然内敛,却生的格外甜美清秀,端坐在旁时如同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
这对母女让周巧秀艳羡极了,因此一听她能与妍姐儿相伴,连想都没想,立即点头:“好!院子里有梅花,我带妍姐儿去瞧!”
妍姐儿闻言害羞地点点头,两人就拉着手离开了。
邓氏眼眸中笑意加深,拿着手帕擦擦唇边口脂,笑道:“明月,你去陪着两位小姐,雪天里路滑,别让她们摔了。我也累了,先回了。”
这次见面很简单,但礼节也做的很周到,邓氏这时离场也没什么。
只是周稚宁看着周巧秀和妍姐儿玩耍的背影,倒是有些疑惑,以周府势力的风格,会允许她们的长女与一个乡下丫头伴在一处吗?
第10章 学生领罚 故意陷害
自从与邓氏见了礼,妍姐儿和周巧秀两个就相熟了起来,连带着杨氏几个也经常在府里走动,不过大多数是去坐着绣绣花,谈谈天,没什么大事。
周稚宁也就渐渐放松了对杨氏的注意,毕竟她也只有一个人,每日族学里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再加上她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念书,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分给杨氏。
周府里的族学虽然看起来不成个样子,但规矩很重,每日都要点卯,时间就在卯时二刻。
周稚宁才点过卯落座,不久就看见林老师带着一个穿着宝蓝色褙子,腰间挂着块美玉,眉眼俊美的少年人走了进来。
一见着人,周稚宁就猜出他估计就是子弟们口中议论的那个唐衔青。
唐衔青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唐纳之,官居正五品,照理来说是比周允能这个正四品大员的官位低些。但前些日子圣上刚刚下旨,封唐纳之为太子太傅。这个并非虚衔,而是太子货真价实的老师。
因此作为唐纳之的嫡子,唐衔青的地位身份高的吓人。
林老师大概是得了通知,一来就将周明承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预备让唐衔青坐,至于这个座位的原主人则被挪到了下一排。
学堂里的座位本就刚刚好,如今忽然多插了一个进来,倒连累了周稚宁往旁边多坐了一个,本来好好的方块阵型,此时多出来周稚宁这么一个点。
那边唐衔青的视线在整个学堂内环视了一圈,眼神落在周稚宁的脸上,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不由多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才笑着坐下了,与周明承互相见礼。
“子瞻兄,去年考场我们可还见过面,如今再聚首,竟然如此有缘。”唐衔青笑道。
去年童生试的时候,唐衔青和周明承一个考场,二人早就见过面,关系颇为友好。
周明承也笑:“有为兄瞒的我这样紧,一丝风声也不透露。还是听同窗们闲谈才知道有为兄要来族学。”
“你知道我最受不得拘束,学堂里又闷得慌,我这是几次三番推脱不掉,这才来的。”
唐衔青笑道:“不过若我早知道你们学堂里有一位美人儿,我肯定不会那样百般推辞,你也能早些接到我的信了。”
“美人?”
周明承一愣,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张冷清的面孔。
他不由抿了抿唇瓣:“有为兄说的应该是我宁堂弟吧?她容貌确实生的好,只是她身为男子被叫做美人不合礼数,还望有为兄莫要开玩笑。”
唐衔青奇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正经了?那堂弟与你家很亲近么?”
周明承看着唐衔青这张风流俊美的脸,平静道:“先不论亲近与否,我那堂弟终究是堂弟,我这个做哥哥的总要担点责任。”
这番话说出来,唐衔青随意的笑了笑,转过身去,开始翻阅桌案上的书籍,显然并不觉得周明承对自己的庶弟都不愿多管,还对一个堂弟有什么责任。
周明承却回过头往周稚宁那边瞥了一眼,眼眸微沉,心中不知为何有点淡淡的不快。
*
如今已经十二月中旬,离童生试还有不到三个月,即使林、李两位老师平日总是刻意迎合周家本族子弟,但这个时候也稍稍把注意力分给了周稚宁这些马上要入场的学生。
周稚宁坐在这个“刺头”的位置,前后都没人,只有身边坐着个赵淮徽。
不过自从上次赵淮徽被她讥讽过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只是这种不说话可能是她自己单方面认为的,因为她有时候发现赵淮徽会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她,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但是每每尚未开口,她就故意做出疲倦的姿态将之挡了回去。
久而久之,赵淮徽也不再露出这种表情了。
周稚宁对此感到很受用,毕竟他俩阶级不同,三观也会不同,多聊两句,也许两个人结下的梁子会更大。
周稚宁翻了翻面前的《文章选注》。
四书五经是这个朝代必学科目,四书不必多提,五经则是《诗》、《尚书》、《礼记》、《易经》、《春秋》。
每一部经都是圣人精华大成,若要让学子们个个学的通透自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在开蒙的时候,老师会根据学生的情况与意向为他们选择主要学习的经典,也就是所谓的本经。
她的本经是《春秋》,此书微言大义,以一字寓褒贬。虽然是孔圣人经典,可因为难度太高,选择它作为本经的学子甚少。即使是周稚宁在翻阅时,也不敢保证全能吃透。
所以以往她花了很多时间在理解《春秋》之上,只是本经虽然重要,但其他的经典也不能不一概不知。
周稚宁已经简单背诵理解过其余四经了,但还觉得不稳,就拿了《文章选注》看历代名师对四经的分析解释,堪比现代的《教材全解析》。
她在翻阅的时候,林老师就站在前面授课。
对于唐衔青这位大学士之子,林老师格外重视,在讲解的时候,时不时就喜欢抽唐衔青回答问题。
只是唐衔青早就过了童生试了,他与周明承一样,应该准备两年后的会试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