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5章
    卢椋哭笑不得,“那我点了外卖在这里和你说?”
    她在室内踱步,手机在手上转圈,“这多尴尬啊,你也吃点吧。”
    气氛似乎没那么尴尬了,卢椋问:“你这个年纪,应该还在上学,为什么要在这里住两个月。”
    “这么早放寒假了?”
    这不是和普通客户的交谈,但对生意人来说,拉家常也是常有的事。
    卢椋从没有在生意场上提过自己的性向,被年长者控制的酒桌洽谈她习惯做个不太好说话的初生牛犊。
    老奸巨猾也需要时间滚动,现在不太适用。
    孙捡恩似乎很擅长把别人当空气。
    她没有整理行李箱的意思,掉出来的奖杯滚到卢椋的脚边,迅速被女孩拿走。
    上面似乎写着孙……不是捡恩。
    卢椋又问:“你想要做横碑还是竖碑?”
    她手机上也有相关的资料,女人拉开落地窗前的椅子,没打算在这里点外卖,“你可以看……”
    蹲在地上的女孩子说:“我想做能装下三个人的墓,最豪华的,像个家的那种。”
    卢椋点着相册的手指一顿,“什么?三个人?”
    “你不说你给妈妈刻碑吗?”
    孙捡恩嗯了一声,“我有两个妈妈。”
    卢椋一时语塞,孙捡恩又说——
    “剩下那个位置是留给我的。”
    第04章 第四块碑
    “留给你的?”
    卢椋脑子里闪过无数猜测。
    绝症没几个月可活了。
    中二病晚期。
    行为艺术。
    ……
    她没有露出孙捡恩想象的惊讶,只是微微偏头,手搭在座椅的靠背上,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这没有小孩和家长的合墓。”
    她觉得两个妈妈已经够不同寻常了,“你说的两个妈妈,是什么关系?”
    一般人不会往恋人那方面想。
    卢椋的石雕厂在父亲这一代做大,她的物质生活也摆脱了普通工匠女儿的水平,也算见识广泛。
    他们祖辈都在采石场里生活过,爷爷传给父亲的时候也有传统的墓碑雕刻手法。
    早年的工匠没那么多现代化工具,更谈不上先用电脑做3d建模渲染出效果图。
    雕龙绘凤是吃饭的手段,会不少书法也是他们谋生的必需品。
    等后来切割机更新迭代,开模工具也越来越多,父亲意识到做传统墓碑已经没多少利润了。
    他开了石雕厂,从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进口石材,也重金聘请了其他地方的工匠开启了神像制造。
    卢椋刚会走路没多久就开始学着爬脚手架,偶尔会坐在大佛还没有雕上衣裳的半成品石材上睡觉。
    她和石头一起长大,性格像妈妈一样外放。
    青春期的同学都为了恋爱郁郁寡欢,她拎着切割机满场子跑,对朋友说那个男的如果欺负你,我就把他割成肉条。
    她在外名声不佳,骨子里带着和她妈一脉相承的血腥。
    但她妈是电工的孩子,用电锯炉火纯青,到卢椋这里推陈出新,这些大型器具都包会的。
    卢椋的奶奶不识字,跟了墓碑工匠爷爷也学着看以前的古籍。
    等卢椋的长大,识字越来越多,她看的东西也很多。
    千百年流传的石窟遗迹全是登仙的幻梦,反而显得拘泥于性别的感情太过设限。
    卢椋扫过地上和刚才滚落的奖杯放在一起的另一个奖杯。
    金奖和银奖,写着孙飘萍和李栖人。
    “她们是一对?”
    孙捡恩的:“不知道。”
    她捡起地上几十年前的奖杯,她生母的遗物和养母的遗物堆在一起,几乎塞满了她的行李箱。
    很小就寄宿群居的孙捡恩反而没多少自己的东西,衣服卷成一团可怜兮兮地挤在角落。
    女孩否认的时候长发飞扬,又带着几分不确定,“她们不是或者是,影响葬在一起吗?”
    她对墓碑没什么概念,李栖人从不带她参加这些悼念活动。
    清明节对孙捡恩是古诗文必备的那一句,可能还要吃点节气的食物。
    老师会给舞蹈生发一盒青团,又叮嘱她们要节制。
    她们的专业注定对身材有严格要求,从懂事开始就必须学会抑制欲望。
    “那倒也没有。”
    桌上有酒店送的果盘,卢椋吃了一颗圣女果,点着手机上的墓碑照片。
    “长辈总是忌讳这个那个,”她说话不会说满,总会留一丝余地,“如果你能做主,也不差钱,我都可以。”
    孙捡恩:“你很缺钱吗?”
    卢椋笑了笑:“什么人能不缺钱啊?”
    她看了看手机,奶奶在群里问她去哪里了不回家吃饭。
    石雕厂正常五点下班,偶尔加班,卢椋是老板,几乎天天加班。
    她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在厂里生活。
    厂子收养的流浪猫每年增加,扬草宠物医院的医生都给她开了vip,成为卢椋通讯录里的绝育仙人。
    “既然要待上两个月,那你先在酒店住几晚吧。”
    “墓碑的事不着急,等你收拾好了,我接你去我厂里看看样品。”
    家里的老头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希望卢椋一起吃晚饭。
    今天不是应酬,卢椋也是临时过来,没有报备,她打算走了。
    孙捡恩哦了一声。
    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卢椋还是追问了一句:“真不用我带你去吃个饭?”
    孙捡恩:“我吃得少,也不饿。”
    卢椋长得也不算平易近人,浓烈的五官和深邃的眉眼的确符合她的职业,孙捡恩觉得她像开凿出来的神像,不知道哪来的悲悯。
    她哦了一声,“那行。”
    门关上,她离开了。
    室内安静了很多。
    孙捡恩看了眼窗外的陌生城市,小地方山多,也没什么高楼,夜晚只能看到山上村落零星的灯火。
    县城也就巴掌大,从火车站开到中心的酒店不到半小时。
    但从这里走出去要很久。
    孙捡恩捡起地上的奖杯,手指摩挲上面刻着的名字。
    她不知道孙飘萍是怎么从这里走出去的,一个孤女要接受多少资助才可以靠舞蹈谋生。
    一般人只会劝她从事来钱快或者稳定的工作,踏实和务实注定和舞蹈创作关系不大。
    李栖人又为什么会说服父母帮助孙漂萍呢?
    这么多年她养育自己,会有片刻的后悔吗?
    人生中次次令她落败的劲敌死了,还要养大敌人的孩子,送她去敌人站过的舞台。
    但孙捡恩没那么喜欢跳舞。
    她只是没有选择而已。
    养育之恩太沉重了,她没办法不为了李栖人而活。
    现在李栖人死了,她揣着她的日记本和存款来到扬草,试图解构日记本里她难以理解的感情。
    怨恨难道也是爱的一种?
    孙捡恩跳过这样的剧种,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淋漓又撕扯的感情。
    所以她的第一华而不实,十六岁那年输给她的喻沐不服。
    来到陌生的城市,她没有需要报平安的家人。
    堂姐和她不亲密,也有家庭,孙捡恩不会去打扰她。
    孙捡恩坐在床沿坐了一会,有人给她发微信消息。
    [听说你退出剧团了?为什么?]
    [孙捡恩你是怕我和你竞争吗?]
    [还是你不想跳舞了?你个孬种,靠着好妈往上爬,得到了又不要。]
    对方的言辞激烈,可见打字速度也很快。
    孙捡恩扫了两眼,回复:我妈死了。
    用自己真人照片做头像的喻沐看上去很有氛围感,孙捡恩从没点进去特地看她的头像。
    她只觉得喻沐吵闹,比起跳古典舞,她太适合唱大戏了。
    这四个字实在太重量级。
    刚从剧院下班的喻沐顾不上下班打卡,抓起熟人的手问:“李老师死了?”
    大家都是一批来剧团实习的,叫李老师的也太多了,同学问:“什么李老师?”
    喻沐:“李栖人。”
    同学摇头:“不知道。”
    她也很惊讶,“那不是孙捡恩的妈妈吗?”
    “那孙捡恩怎么样了?”
    喻沐和孙捡恩是同龄人,从附小一路念上来的。
    大学喻沐特地不和孙捡恩考一个学校,但隔壁学校也有合作,总是能遇见每天看着不高兴的孙捡恩。
    她不认可孙捡恩的舞蹈,却无法违背良心说孙捡恩不漂亮。
    喻沐:“我说呢,她怎么忽然退团了。”
    同学:“退团?你说孙捡恩不在她剧团干了?”
    “我的天,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留下来指不定能进最好的……”
    喻沐听不进去,她看着微信那四个字沉默半天,硬着头皮发了一句:你还好吗?
    发完就后悔了,换成谁妈死了都不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