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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她扪心自问,康黛的品行、学识、样貌和门第都不差,就算是放眼宁城,上门女婿也是任由他们康家来挑,怎么千挑万选,就挑中了一个家里往上三代都是黄土农民,家中还有三个姐姐的凤凰男!
    背调资料传到手中,康母几乎要气得当场昏厥。
    康黛当了二十来年的乖乖女,一直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没想到这迟到的叛逆期来势汹汹,讲话从来温声软语的好女儿一下子变成一个为了男人敢和妈妈拍桌叫板的爱情勇士。
    康母各种手段用了一遭,康黛更是个不肯低头的倔骨头,赵煦阳被康母找了好几次,每次都顶住了分手的压力,因为康黛没有放手,他也不能放手。
    眼见着康黛和赵煦阳无隙可击,康母转头又怨上了舒意。
    她觉得舒意浪里浪气没个正形,甚至没有稳定体面的工作,每日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男人,就是开着那几辆小超跑泡夜店,谁家的好女儿会穿露脐吊带和超短裙?真是不像话。
    舒意心想这是什么封建老古董,但该见面的场合仍是亲亲热热地喊一声“康阿姨好”,然后收获几个沉甸甸的白眼。
    她向来宽心,也不爱在这些小事上面计较,反正她这辈子和康母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生气。
    舒意打发脑海里乱糟糟的想法,无声地叹了叹。
    她侧过眸光,秋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康黛侧脸。
    素颜状态下的她尽显疲态,那张脸还是美丽的,却死气沉沉。
    舒意沉默一瞬,伸手揽过她的肩,慷慨地借出自己温暖怀抱:“让我去陪你妈妈谈一谈吧。”
    康黛塌着背,双肩绷着嶙峋骨头。
    舒意心疼地摸上去,安抚地顺着她的长发。
    康黛轻吸一口气,无奈道:“我不想让你也生气。”
    “你还担心阿姨能气着我呀?”舒意摇头失笑。
    康黛目光不轻不重地扫过紧闭的病房白色大门,她喉咙干涩,空空地吞咽一下,点头说好吧。
    舒意牵过她的手,垂眸揉了揉康黛冰凉的指尖,又问了一遍:“走,我陪你进去。”
    她很快后悔这个决定。
    舒意刚推开门,抬一抬眼,亲亲热热的笑容还没拢在脸上,里面骤然飞出一个宽口搪瓷杯。
    “妈!!”
    康黛瞬间失声,一手肘狠狠搡着舒意侧腰,她猝不及防地,往身侧跌了两步,撞到了闲置一侧的银色输液架。
    搪瓷杯精准地砸到康黛额角。
    舒意手指被尖锐锋利的铁片蹭过,从虎口到腕骨立刻冒出一线嫣红刺目的血珠。
    她木然地看着汹涌而下的鲜红色液体,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康景听见动静疾步而来,门是开着的,推拉窗也开着,白色纱帘随风飞舞,阳光滤在康母那张曾经姣好如今横眉竖目的脸上。
    她一只脚攀着窗台,半边身已经摇摇欲坠地挂出去。
    第17章 《周津澈日记》17 舒意给我打电话,……
    私人医院的气味洁净,明灯亮晃晃地照着脚下,斜开舒意孤孑清瘦的身影。
    她垂眸看着自己妥善包扎过的伤口。
    她运气好,皮外伤,伤口虽然长,但不深,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是了。
    那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还没完全消除,舒意低头怔忪片刻,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一抬头,看见的是服务台前,一盆养得很好的滴水观音。
    康景默不作声地坐到她身边。
    舒意收回目光,顺势落到他搭放在膝前,攥得很紧的指关节。
    她自己是独生女,蔚女士奉行一户一孩政策,家里亲戚游击战打了十几年,逢年过节便要劝她要二胎,如果年纪大了不好自然怀,可以去做试管。
    蔚女士笑得天花乱坠,客客气气好酒好菜地招待完,回头把舒意她爸摁在沙发上暴揍一顿,逼得他把那些时不时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删了个一干二净。
    蔚爸倒不觉得生不出男孩是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拜托!21世纪了,重男轻女早就不存在了好吗?再说他的宝贝舒意女儿多优秀,你看宁城最大的眼镜连锁店就是他的心肝肝小棉袄开的。
    蔚爸和蔚女士坚定一条战线,这辈子只要一个女儿,以后舒意谈婚论嫁了,若是男方家境旗鼓相当,蔚家必定全力托举小两口;若是男方家境差了一些,那就像蔚爸一样入赘,和和美美,岂不乐哉?
    舒意从小到大不觉得孤独。
    但她喜欢小孩子,早些年还幻想自己有个弟弟或妹妹,不料蔚女士口风极紧极严:喜欢孩子?自己生,少来指望妈妈。
    而如今,看着年纪不大的康景,也多了几分姐姐的意味。
    沉默片刻,是康景先开口:“舒意姐,对不起,害你受伤了。”
    舒意摇摇头:“我没事。”
    他短促地闭了闭眼,整个人后仰着墙壁,黑发被压得顺贴。
    “我妈从小管我姐管的严。舒意姐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姐心气儿特别高,我们家有条件给她念国际学校,我妈偏不,一定要她走常规高考路线,我姐那几年压力大,硬生生逼出了抑郁症,我妈说她整天就是想得太多,抑郁症算什么?都是矫情。直到我姐第一次吞药自杀,从医院里洗胃出来,一身瘦骨嶙峋的病气,你猜我妈怎么样?”
    他顿了顿,双手捂面,长而压抑地呼出一口滚烫浊气。
    “我妈把她送到了豫桐书院,待了三个月。出来后,我姐整日如行尸走肉,高考复读一年上了清大,我以为读大学是好的开始,没想到我妈在学校附近买房,二十四小时陪着她。后来我姐申到藤校offer,我妈还想跟着过去,但我爸那几年身体不太好,她只得作罢……”
    康景扭过脸,眼底弥漫纵横交错的红血丝,他像一头被逼到困境的小狼,呼吸粗重声音沙哑。
    “在国外那几年,是我见过我姐最开心的时光。舒意姐,真的很感谢你,你对她的帮助很大。”
    舒意一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姐对我很好,小时候我妈不怎么管我,我爸呢,又是个不敢说二话的妻管严,如果不是我姐一直对我好,我怕我也要抑郁,我姐要是有一天死了,我先恨死我妈,然后我再自杀。”
    说什么好呢?在暗无天日的惨痛记忆中,旁人的安慰最是微不足道。
    舒意哽咽了下,觉得眼热,慌不迭地低下头,捱过最初的情绪后,她重新掀起眼,温热掌心柔柔地覆盖在康景的手背。
    “所以在那个时候,你选择康黛。”
    康景胸口窒涩,他点点头,有些惶恐地看向舒意:“舒意姐,我是不是不孝顺?我妈要跳楼了我只顾得上我的姐姐。”
    他才刚成年,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却瘦的厉害,想来这段时间也没受到康母的折磨。
    “二选一总是很难。”舒意说:“你别怪你自己。”
    康母当然没有跳楼,她不过是虚张声势。
    然而康黛是实打实地被砸晕了过去。
    此刻舒意坐在洁白簇新的病床旁,略微有些失神。
    康黛手指轻轻一蜷,她虚弱疲惫地睁开眼,天花板吊顶的日光灯亮度惊人,映得舒意脸色雪白。
    她茫然地瞪着那刺目到不自觉沁下生理性眼泪的光线,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悲苦孤茫。
    “舒意……”
    康黛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她就像燃烧到最后一捧的烛火,都不用风吹,轻轻一呼吸,她便散了。
    舒意捏了捏她的指尖,带着宽慰地“嗯”了声:“你妈妈没事,康景去照顾了。”
    康黛闭起眼,眼泪顺着面颊滑落,轻而无形地洇湿白色枕头。
    “我真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舒意,我真的没办法了。”
    舒意沉默听着,手指在她细瘦伶仃的腕骨摩挲两下,静了两秒,说:“我没有立场劝你打掉这个孩子,更不会劝你不孝。但康黛,这么多年,你考虑的应该是你自己。”
    “对不起……舒意,对不起。我好累,你先回去吧。”
    她却只剩颠来倒去的道歉,她知道舒意受了伤,尽管蝴蝶效应怪不了任何人。
    康黛背过身,瘦到掉秤的后背细细轻轻地颤,仿佛把所有呜咽和狼狈都咽回了喉咙。
    舒意欲言又止。
    这个世界不存在所谓的感同身受,作为局外人,她没办法也没资格去干涉康黛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舒意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将室内空调的温度和风向打高,她站了一会儿,苍绿色的手拿包夹在臂弯,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转身虚掩病房房门。
    “舒意姐。”康景看着她:“我送你回去好吗?”
    舒意又摇头:“我开车来,你去陪你姐姐吧。我订了御品斋的晚饭,留的是你手机号,你一会儿记得接听。最好,能劝康黛多吃一点,她太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