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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他本以为他会紧张,结果新的空气填补进心肺以后,发现心跳的频率依旧沉而稳定。
    薄荷糖的清凉感没有散尽,裹进来的气流都是舒缓的,抚平他所有隐瞒在平静表面下的不安。
    他下意识地找向薄荷糖主人的目光,直勾勾地对上眼后,却突然觉得不对。
    这个心跳的频率……好像,也不是那么沉稳。
    兰芬桌面上的那杯茶,从6号演讲完以后就一直送在嘴边,金属保温杯先前还蹭蹭冒着热气,这会儿凉得茶味也淡了。
    人的心理反应总是会通过一些侧面的小动作体现出来,比如平均每两个选手讲完就要喝口水的动作,便能体现他现在的坐立不安。
    对于这位24号选手,兰芬也没做什么指望,不过还是分出神来多看了他一眼。
    只因为这位同学跟他摆了张一模一样的冷脸,并且演讲时不看他这个评委,看的是观众席。
    很有意思。
    一般的选手会为了所谓印象分,拼了命地利用各种细节去向评委表达礼貌,最常见的就是演讲过程中以评委为主要观众,时刻观察评委的反应,不时互动。
    兰芬向来不喜欢这样,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演讲应该以现场每一个听者为观众,而不是只考虑一两个人的观感。
    他听了一会儿,然后戴上了放在一边的银边眼睛,把手里捧着的杯子放回桌面上,一双眼睛鹰似的,目光犀利又直接地落在官周身上。
    副校敏锐地注意到他这一变化,揣测道:“这个同学讲得不错吧?”
    兰芬双手放在小腹上,松松交握,拇指一下又一下摩挲着虎口,答非所问:“他不是本地人?”
    副校疑惑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兰芬毕业以后就来了中国,近乎是从零开始学中文。语言学专业的学生,对于学习新的语言要求往往更高,会特意地去一点点纠正口音,所以也会对口音更敏感。
    兰芬说:“他读音不够清楚,模糊,咬字吞了两个音。”
    副校心里一紧,这么多学生,就没一个让他满意的,说出去太丢人了。
    他立刻找补道:“话也不能说得这么死,还是有很多优点的——首先,你看啊,他讲得特别流利,一气呵成。然后,这么多选手就他最淡定,一点没紧张。而且不是你说不喜欢虚于表面的东西吗?我看这同学讲的内容就很充实啊!”
    兰芬瞥了他一眼:“充实?”
    副校结巴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充、充实啊……”
    兰芬坐直了身体,牵了牵大衣领口,紧皱的眉头舒展,露出了今天第一份满意的神情:“还不错,在你这一群学生里,的确是最有内容的。”
    副校愣了一下,然后快速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你这个意思是,对他满意?”
    兰芬目视前方:“听完,还有五个学生。”
    官周讲完最后一个字,在掌声中下台,他一下台路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人一把拉到一边,劈头盖脸一顿说。
    “不错啊官周。”老刘说,“你可以啊,放了一个月假回去,英语进步这么大,这是打通任督二脉了?”
    “我还说你今天怎么都敢踩点到,原来是肚子里有货,从容不乱是吧?可以,进步太大了!我早跟你说了,你脑子聪明,赶紧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上,不怕冲不到前几名。”
    “今天表现非常好,你要是坚持下去……”
    官周耐着性子听完老刘一顿半夸半训的话,回到座位上却发现原本坐在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的嘴角慢慢抿直,冷眼转向周宇航:“他人呢?”
    “谁?”周宇航还在调手机屏幕,那个赛博应援的软件估计是个盗版,卡得要命,进去了退不出来,一直停在滚动播报的界面。
    官周语气很差:“你说谁?”
    周宇航从这语气里听出一些不对劲来,手一抖,直接长摁电源键强制关机,匆匆把手机揣回兜里:“我知道了,你说他啊,你刚刚下台的时候他就走了。去哪了我也没问,因为我当时发现个新的赛博应援棒,本来想试试,结果手机卡住了。”
    他笑嘻嘻地邀功:“老大,是不是很气派,兄弟是不是给你把场子镇住了!我敢说,这个舞台上,你就是最夺目的色彩!这气势,没人能压得住你!”
    说完,他哥一点也没有要对他论功行赏的意思,并且嘴角那条线抿得更直。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背后传来声音。
    谢以一来就看到大少爷甩脸子。
    官周转头,看见他从远处走过来,手里多了个一次性纸杯,里头装的热水,雾气茵茵霭霭地从杯口升起。
    所以是渴了去接水?
    这个念头刚形成,下一秒就被打破了。
    谢以坐回来,二话没说地把杯子送进他手里,在少年茫然的目光下开口:“润润嗓子,不疼么,扁桃体发炎还硬上?”
    官周捏着纸杯,杯口被他捏成了一个椭圆,目光擦着眼尾扫出来,瞥向了周宇航。
    意思很清楚,追责告密者。
    周宇航莫名其妙:“老大,你这样看我干嘛?我做错了什么吗?”
    谢以失笑一声:“不是他。”
    周宇航:“???”什么不是他?
    对啊,周宇航只知道他感冒了,其他又不知道。
    官周蓦然想起。
    谢以提醒道:“快喝吧,你们接水的地方还挺远,凉了我得重新过去一趟,给我省点力气?”
    官周没吱声,靠着椅背慢吞吞地喝了几口热水,嗓子的疼痛更淡了几分。
    谢以其实也是猜的,他一开始听着小朋友的鼻音,只以为是感冒。结果等人上台了,话说得多了,他才注意到一些和平常不一样的小细节。
    嗓子稍微有些哑是一点,还有就是官周切句咽口水的速度有点太慢了,突起的喉结半天才滑一下。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什么原因让他刻意减少吞咽的次数。
    那就是疼。
    谢以当时发现以后就问周宇航:“他早上到校以后有喝水么?”
    周宇航:“没有,你听听这嗓子,像是喝了水的样子吗?我哥今天感冒,一身不舒服,带病上阵,我劝他放弃他也不听。”
    他说着,迁怒地发出谴责:“你如果还有点善良,你就该劝他别比了,早点回去休息。”
    谢以一派自然:“不好意思,我天生缺点善良。”
    周宇航:“你……!”歹毒至此!!
    他眸光微动,辗转到台上人清隽的脖颈间,说话太过吃力,以至于筋脉顺着喉腔振动拉扯在白皙的皮肤下,喉结很慢地滑动。
    他不会劝他放弃。
    因为他知道官周根本不会放弃。
    这小孩,看上去什么事都不屑一顾的,实际上比谁都犟,认准了的事情谁也拉不回来。
    他没必要去干涉他的选择,谢以能做的,只是在他选好以后,去支持、去告诉他要注意什么。
    去陪着他一起走。
    最后一名选手演讲完毕,天花板上彻亮的灯光随着29号的下台骤然灭了一半,报告厅里细碎的话语声不约而同地淹没在紧张沉默的氛围里。
    钱老师放下高三名单表,俯身在评委席沟通了一会儿,最后拿着一张写着结果的纸走上了讲台。
    “现在宣布高三组选拔结果。”
    周宇航凑到官周耳边说:“哥,你演讲的时候看了张扬那逼吗?他表情比春晚都精彩——你看,你看他现在这样,啧,下巴翘那么高,结果牙绷在一起,装什么呢。”
    官周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张扬正好也斜着一双眼在看他,两束目光一对上,夹在中间的周宇航差点没被火星子燎着屁股。
    张扬仗着距离远挨不到打,堂而皇之地在副校眼皮子底下,冲着官周张了张嘴,做了个口型。
    “垃圾。”
    “操,他妈的找死吧,他是不是有病啊!!”周宇航勃然怒起。
    官周因为身体不舒服,今天没什么心思动手,心里骂了句傻逼,挪了挪座位,打算调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
    有人以为他坐不住了。
    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突然被人按住。
    “别急。”
    谢以说:“什么时候过生日?”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官周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十一月。”
    “提前给你个彩头。”谢以说。
    “?”
    钱老师还在说:“经过高三组29位选手的精彩演讲,我们参考外研社高级专家兰芬先生的意见,公平选拔出了这次比赛的优胜者。”
    “这位同学表述清晰。”
    张扬坐直了腰。
    “口齿流利。”
    仰起了脑袋。
    “内容丰富”
    期待地闭上了眼。
    “在一众选手中脱颖而出,表现十分亮眼。”